普莉西总算停住了哭喊,但她的牙齿却在上下打颤。
“是的,小姐,我总算找到他了。是在一间酒吧里找到的,正像你说的那样。他——”
“别管是在哪儿找到的。他来不来?你有没有告诉他让他坐他的马车来?”
“天哪,斯佳丽小姐,他说我们的人赶走了他的马车去拉伤兵了。”
“上帝呀!”
“不过他要来——”
“他怎么说的?”
普莉西缓过一口气来,稍稍定了定神,不过她那对眼珠子仍睁得大大的滴溜溜转个不停。
“对,正像你对我说的,我在一间酒吧里找到了他。我站在外边喊他,他走了出来。我见了他,刚要跟他说话,这时我们的兵把迪凯特街的一个货栈给炸了,火一下子烧得满天通红。他说:‘快来!’就一把抓住我往五角场跑。到了那里,他才问:‘有什么事?快说!’我把你的话告诉了他,我说:‘巴特勒船长,赶快去,把你的马车也赶去。玫兰妮小姐生了个孩子,斯佳丽小姐急着要逃出城去。’他说:‘她打算逃到哪儿去?’我说:‘我不知道,先生,不过你一定得去,因为北方佬就要进城了,她要跟你一起走。’他笑了起来,说他的马车已经给拉走了。”
听到这最后的一线希望落了空,斯佳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真够蠢的,竟然没有想到军队撤离时自然要把城里余下的车辆和牲口统统带走。她一时气懵了,连普莉西在说些什么也没顾上听。但她旋即又打起精神来听普莉西说完经过。
“后来他又说:‘你去告诉斯佳丽小姐,让她放心。我会给她从军队里偷一匹马来的,哪怕就剩一匹了,我也要弄到手。’他还说:‘偷马我可不是个生手。你告诉她,即使我因此而被枪毙,也一定要为她弄到一匹马。’说到这儿,他又笑了,然后催我赶紧回家。我刚要撒腿跑,就又听到轰轰隆隆的爆炸声!我差点儿当场就摔倒了,他对我说:‘别害怕,那只不过是我们的人在炸弹药库,不让北方佬得到——’”
“他要来?还会带一匹马来?”
“他是这么说的。”
斯佳丽宽慰地出了一大口气。只要还有办法——不管什么办法——能弄到马,瑞特·巴特勒一定会弄到的。瑞特就有这样的能耐。只要他能带她们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她什么都可以原谅他。逃出去!有瑞特在就不怕了。瑞特会保护她们的。感谢上帝送来了瑞特!看到了脱险的前景,她转而着手去具体安排。
“叫醒韦德,给他把衣服穿好,再拿几件我们各人的衣服出来。都装在小箱子里。别告诉玫兰妮小姐说我们要走。先别说。用两条厚毛巾把小宝宝裹起来,别忘了带他的小衣服和尿布。”
普莉西仍牢牢抓着斯佳丽的裙子,直翻白眼。斯佳丽猛推了她一下她才松手。
“快点。”她喝道,于是普莉西像只野兔似的一溜烟跑了。
斯佳丽心里明白,她应当去安慰一下玫兰妮,那持续不断的巨响和照亮夜空的火光,想必已把产妇吓得不省人事了。这景象、这声音简直就像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了。
然而,斯佳丽还是鼓不起勇气回到那间屋子里去。她跑到楼下,打算把佩蒂帕特小姐去梅肯避难时留下的瓷器和小件银器收拾一下。可是,到了餐厅,她两手哆嗦得厉害,竟把三只盆子掉到地上打碎了。她跑到过道去听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餐厅里,接着又把银器稀里哗啦掉在了地板上。她的手碰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掉下来。匆忙中,她在破地毯上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但很快就一骨碌爬了起来,甚至都没感到疼。她听见普莉西像匹野马似的在楼上跑来跑去,这声音简直要让她发疯了,因为她自己也在楼下东奔西跑,不知在忙些什么。
她大概是第十次跑到过道上,不过这次她没有回餐厅去干那毫无成效的事情,而是索性坐下了。她什么也没能收拾好,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提着一颗七上八上的心在那儿坐等瑞特。好像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可他还没来。最后,从大路上远远传来轮轴对没给上油而发出抗议的吱嘎声,还有缓慢而且带着几分犹豫的马蹄声。他为什么不加紧点儿?为什么不让马儿跑快些?
声音渐渐驶近,斯佳丽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边叫着瑞特的名字。接着,她隐隐约约看见瑞特从一辆载货小四轮车的座位上爬下来,听到前门咔嗒一声,知道他向自己走来了。到了跟前,灯光清楚地照在他身上。他的穿戴气派大方,像是要去参加舞会似的:一身做工考究的白色亚麻布西服,灰色波纹缎的绣花背心,前胸略微打了些褶子的衬衫。他的宽边草帽帅气地歪向一边,腰带后插着两把象牙柄的长筒决斗手枪。他的上衣口袋里揣着子弹,沉甸甸地往下垂着。
他迈着富有弹性的步子从院中的石径上走来,动作有点儿野人的味道,他那漂亮的脑袋则是一副来自什么酋长国的王公储君的架势。这天夜里的种种险象,把斯佳丽吓得魂不附体,可是对瑞特·巴特勒来说,却好比平添了几分酒兴。他黝黑的脸上藏匿着一种微妙的凶狠气质,如果斯佳丽能洞察出这份残忍的话,准会吓一大跳的。
瑞特·巴特勒的黑眼睛里闪耀着顽皮的火花,似乎城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都相当可笑,似乎那地动山摇地轰响和凶险恐怖的火光无非是吓唬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瑞特走上台阶的时候,斯佳丽一扭一扭地迎上前去,她脸色苍白,但一双碧眼却异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