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韦尔克斯走下台阶,伸出手来扶斯佳丽。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看见苏埃伦在嘻嘻傻笑,就知道妹妹已经从人堆里认出了弗兰克·肯尼迪。
我找不到比那个老处男更好的情人才怪呢!她一面鄙夷地想着,一面踩到地上,含笑向约翰·韦尔克斯道谢。
弗兰克·肯尼迪匆匆赶到马车边来扶苏埃伦,苏埃伦一下子神气起来,斯佳丽看见她那副德行恨不得给她两耳光。弗兰克·肯尼迪在全县可能比任何人的地都多,他可能还有一副好心肠,但这两点都微不足道,因为事实上他都四十岁了,身子瘦弱,神情呆板,嘴上稀稀拉拉几根姜黄色的胡子,性情像老处女,喜欢大惊小怪。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斯佳丽就按捺住心里的蔑视,对他粲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他突然站住,一只胳臂伸向苏埃伦,而眼睛却骨碌碌地看着斯佳丽,乐得手足无措。
斯佳丽嘴里虽在跟约翰·韦尔克斯聊天,眼睛却在人群里寻找阿希礼,但他不在门廊里。她听到有十来个声音在向她打招呼,斯图特和布伦特也向她迎面走来。芒罗家的姑娘跑过来看着她的衣服连声惊叹,她一下子成了各种声音包围的中心,大家的吵声越来越大,都想盖过这片闹声,让人听清自己的话。可阿希礼在哪儿?还有玫兰妮和查尔斯?她四下看着,还朝过道里那伙高谈阔论的人里寻找着,一面又尽力掩饰着别让人看出来。
她就这么边谈笑着,边朝屋子和院子里的人扫上几眼,无意中眼光落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那人独自站在过道里,带着冷冷的傲慢神气凝视着她,使她顿时心情复杂,一种是因自己让男人着了迷而感到的女性特有的得意,一种是生怕自己这件衣服胸口开得太低了而感到的窘迫。他看上去相当老气,少说也有三十五岁了,个儿高大,身材魁梧。斯佳丽心想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肩膀这么宽,肌肉这么发达,发达得几乎不像斯文君子了。她眼光与他的眼光相对时,他微微一笑,修得短短的黑胡子底下露出兽齿般的白牙。他长着一张海盗般的黑脸,眼睛乌黑狂放,就像海盗在打量要凿沉的大帆船,或要强奸少女时的眼光。他对她微笑时一副厚颜无耻、满不在乎的神情,嘴边流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幽默,斯佳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人家用这种眼光看她,她理应有一种受了侮辱的感觉,可她偏偏没感到受了侮辱,所以不免又生自己的气。她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但无可否认,他那张黑脸是世家子弟的长相。丰满的红嘴唇上瘦瘦的鹰钩鼻、高高的额头,还有分得很开的眼睛,都显示出这一点。
她没理会他的笑,只顾往别处看,这时有人在叫:“瑞特!瑞特·巴特勒!到这儿来!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佐治亚心肠最硬的姑娘。”听到这他就将身子转了过去。
“瑞特·巴特勒?”这名字好熟啊,不知怎么的,好像跟什么风流韵事有关,但由于她一门心思在阿希礼身上,也就丢开了这个念头,没再往下想。
“我得到楼上去整理整理头发,”斯图特和布伦特正想法把她从人群里强行拉出来,她跟他们说,“你们兄弟俩可得等着我,可别跟别的姑娘跑开了,不然我可要火了。”
她看得出今天要是跟别人调情的话,斯图特那里大概不大好对付。他一直在喝酒,一脸想找碴的蛮横神气,她凭经验就知道要有麻烦了。她在过道里停了一下,跟几个朋友说了说话,还跟刚才从屋子后面过来的印第亚打了个招呼。印第亚头发蓬乱,额头上冒着汗珠。可怜的印第亚!头发和睫毛长得那么稀淡就够糟的了,加上下巴突出,说明脾气固执,还不到二十岁就活像个老处女。她不知道印第亚是否因她夺走了斯图特而痛恨她。很多人都说印第亚仍然爱着他,不过你永远也摸不准韦尔克斯家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就是真的怨恨她,也决不会流露出什么来,对斯佳丽还是和以前一样,若即若离,礼貌周到。
斯佳丽满面春风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后,就移步踏上宽阔的楼梯。她正走着,背后有个声音在羞怯地喊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查尔斯·汉密顿。他是位漂亮的小伙子,白皙的额头上乱蓬蓬地披着一堆柔软的棕色鬈发,眼睛是暗棕色的,清澈温柔,如同长毛牧羊犬的眼睛。他穿着讲究,深黄色的裤子配着黑色上衣,镶褶边的衬衫上系着最阔、最时髦的黑领带。她回过头来,见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因为他在姑娘面前总难为情。像多数怕羞的男人一样,他非常喜欢斯佳丽这种轻松活泼、一贯无拘无束的姑娘。过去她对他至多只是客客气气敷衍一下,因此当看到她满面春风地与他打招呼,还伸出两只手给他,他几乎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了。
“咦,查尔斯·汉密顿,是你这个美男子呀!我敢说你大老远从亚特兰大赶来就是存心让我伤心的吧!”
查尔斯激动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一味拉着她暖乎乎的小手,盯着她那双飞舞的绿眼睛。人家姑娘对别的小伙子就是这样说话的,可从来就没对他这样说过。他一直没弄懂,姑娘们老是把他当小弟弟看,虽然客气,可从来不屑于跟他开玩笑。他总是希望姑娘们能跟他打情骂俏,她们对那些相貌不如他漂亮、家产不如他的小伙子就是这样的。谁知偶尔真有人跟他这样说话,他偏偏又想不出什么词来回答,只有怪自己笨嘴拙舌活该受罪。事后他又通宵难眠,翻来覆去地想着他本来可以施展的种种献媚手段。然而他很少再有机会,因为姑娘们试过一两次后就不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