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在一条宽阔、荒凉的大河的岸边,屹立着一座城市指额尔齐斯河畔的鄂木斯克。,它是俄罗斯的行政中心之一。城内有座要塞,要塞内有个监狱。二级流放苦役犯根据一八四五年颁布的俄国刑法,苦役犯分为三级:第一级在矿场干活;第二级修建要塞;第三级在工厂,主要在酒厂和盐场做工。各级苦役犯的囚服上有不同的记号,生活制度也有区别。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服苦役时,属第二级。罗季昂·拉斯科尔尼科夫在监狱里已经被囚禁了九个月。从他犯罪时起,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年头。
审判他的案子并没有遇到多大困难。犯人确切地毫不含糊地维护自己的口供,没有制造混乱,没有狡辩,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忘记最微小的细节。他毫无遗漏地供述了谋杀的全过程:说明了被害的老太婆手里那件抵押品的秘密(一块绑着金属薄片的小木片);详细交代了他怎样从被害人身上拿到那串钥匙,交代了那串钥匙和那只小箱子的式样,以及箱子里装着的物品;甚至列举了其中几件物品,解开了莉扎薇塔被杀之谜;交代了科赫是怎样到来的,怎样敲门,以及继他之后又来了一个大学生等,转述了他们彼此的谈话;他,也就是犯人,后来怎样跑下楼去,怎样听到了米科尔卡和米季卡的尖叫声;他怎样躲在一套空房间里,怎样回到自己屋里;最后,他说明那块石头在沃兹涅先斯基大街一个院子的大门附近,后来那些东西和钱袋都在石头底下找到了。总之,案情已经水落石出。然而侦察员们和法官们感到十分惊讶的是,他没有动用那个钱袋和那些东西,就把它们藏到了石头底下;而更感到惊讶的是,他不但记不得他自己抢来的是些什么东西,甚至连多少件也弄不清楚。他一次也没打开过钱袋,连里面究竟有多少钱也不知道(钱袋里面有三百十七个银卢布和三个二十戈比的铜币;由于在石头底下放了很长时间,几张票面最大的钞票已破损得很厉害),说实在的,这种情况简直不可思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想要弄清,被告对所有一切都供认不讳,为什么偏偏在这一点上撒谎呢?最后,一些人(特别是一些心理学家)甚至认为这是很可能的:他的确没有打开过钱袋,所以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因为不知道,就把它埋藏到石头底下了;但是他们又立刻由此得出结论,他犯下这桩案子肯定是由于一时的精神错乱,可以说,是一种病态的杀人狂和抢劫狂所致,没有更深的用意和谋财的企图。这恰好与最近流行一时的精神错乱症的时髦理论相吻合。当前人们常常力图用这种理论来分析某些罪犯的犯罪原因。而且许多证人、西莫夫医生、他从前的一些同学、女房东和一个女仆,都一致证明拉斯科尔尼科夫长期患忧郁症。这一切使得这一结论有了充分的根据:拉斯科尔尼科夫跟一般的杀人犯、强盗和抢劫犯不完全相似,这里面肯定另有原因。使持这种意见的人深感遗憾的是,罪犯本人几乎并不试图为自己进行辩护;对于最后的两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去杀人和抢劫的,他的回答非常明确,完全符合实情。他说他境况恶劣、一贫如洗和无依无靠,指望至少要弄到三千卢布,以保障自己初入社会的生活。他之所以决定杀人,是他轻率和沮丧的性格造成的,而这种性格的形成则与贫困和失意有关。对于究竟是什么促使他自首的问题,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说,他彻底悔悟了。所有这些话差不多都说得非常粗鲁……
但是就所犯的罪行而言,判决比预料之中的更为宽大,也许正是因为罪犯不仅不想申辩,而且甚至仿佛故意夸大自己的罪行。案件的种种奇怪和特殊的情况都被考虑进去了。犯人在犯罪之前的病态心理和贫困状况都是无可置疑的。至于他没有动用抢劫的钱物,人们认为一部分原因是有了悔悟之心,另一部分原因是犯罪时神志不十分正常。无意中杀死莉扎薇塔甚至成了证实下面假说的例证:一个人谋杀了两个人,而与此同时他却忘记门是开着的!最后,正当案件被一个处于绝望之中的狂热信徒(尼古拉)自称凶手的假供词搞得异常混乱,此外,对真正的凶手不仅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而且甚至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完全信守诺言),就在这个时候,罪犯投案自首了,这一切大大促成了对被告的从轻处理。此外,还完全意想不到地出现了一些对被告非常有利的情况。前大学生拉祖米欣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些材料,并且提供证据,罪犯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大学读书时,曾经用自己仅有的钱帮助过一个贫苦的、身患肺病的同学,供养他几乎达半年之久。那位同学病故后,拉斯科尔尼科夫又去照顾亡友(他几乎从十三岁起就靠出卖劳动力来赡养自己的父亲)的还活着的、但体弱多病的老父,后来又把老人送进了医院,而在老人去世之后,又为他办了丧事。所有这些材料对决定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命运产生了某种有利的影响。拉斯科尔尼科夫从前的女房东,那位已故的未婚妻的母亲,寡妇扎尔尼岑娜也作证说,当他们还住在五角场附近的另一幢公寓里时,一天夜里发生了火灾,拉斯科尔尼科夫从一个已经着火的房子里救出了两个幼儿,而自己却被火烧伤。这个事实经过详细调查,并得到许多人的充分证实。总之,鉴于罪犯能够投案自首和一些可以减刑的因素,犯人只被判服二级苦役,刑期仅为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