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开始嘲笑起自己天真的美梦来。这些梦想可以轻而易举地变为现实,可是她又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她在心里对自己的异想天开始终采取讥嘲的态度。杰拉尔德从古老、陈旧的公司中创办了一个能创造巨大财富的工业,但是这与她有何相干?毫不相干。陈旧的公司与井井有条、高速发展起来的工业都是劣币。当然,她表面上很关心这些——因为外表是最最重要的,而内心里,她认为这是个糟糕透顶的玩笑。
对她来说,所有的事物本质上都具有一种嘲讽的意味。她靠在杰拉尔德身上,充满柔情地默默而语:
“哦,亲爱的,亲爱的,这种把戏根本不值你一顾。你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什么要去参加这种蹩脚的表演呢?”
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怜悯和悲哀,连心都快破碎了。与此同时,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自己没有说出来的长篇大论报以一丝自嘲的苦笑。啊,这有多么可笑!她想起了帕内尔帕内尔,即查尔斯·斯图尔特·帕内尔(1846—1891),爱尔兰政治领袖。和奥谢奥谢,帕内尔的情妇。。帕内尔!到底有谁会认真对待爱尔兰的国有化问题呢?不管政治气氛很浓的爱尔兰做了些什么,谁会把它看得那么重?谁会呢?谁又会把政治气氛很浓的英格兰看得那么重?谁会呢?谁会稍微关心一下七拼八凑起来的旧政体是如何进行修补的呢?谁会对我们国家的思想大加关注而无视我们国家的圆顶硬礼帽?啊哈,都是些旧帽子,都是些旧的圆顶硬礼帽!
事情就是这样,杰拉尔德,我年轻英俊的英雄。不管怎样,我们不要自找麻烦去搅那锅剩汤。我的杰拉尔德,你英俊,可是粗心。不过,良辰美景还是有的。醒来吧,杰拉尔德,你醒醒,向我证实这些良辰美景。哦,向我证实吧,我需要你证实。
他睁开眼睛,瞧着她。她喜气洋洋地向他投去一个嘲弄的、谜一般的微笑。他的脸上也绽露出了笑容,像镜子反射一样,完全是毫无意识的。
看见他脸上反照出她的笑容,她感到格外高兴。这使她想起了婴儿的笑脸。她感到快活至极。
“你已经这么做了。”她说。
“什么?”他有点莫名其妙。
“向我证实了。”她回答。
她俯下身,热烈地、忘情地吻着他,弄得他迷惑不解。尽管他想问,自己向她证实了什么,但是却没有启口。他很高兴她吻了他。她似乎触摸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地方。他渴望得到她这样的接触,这是他最需要的。
窗外,有人在用浑厚、优美的男中音漫不经心地放声高歌:
快开门,快开门,你这骄傲的人,
快替我开门,
在木头上生起一堆火,
我已经湿透周身。
古德伦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支用有力、粗犷、戏谑的声调唱出的歌,因为它刻画了她紧张而又欣喜若狂的心情。就是这支歌,为她带来了永恒的生命。
天色微明,晴空蔚蓝。一阵阵轻风夹带着细细的雪珠掠过层峦叠嶂的山峰,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剑。杰拉尔德走出房间,红润的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别无他求的神情。这天早晨,古德伦和他和睦相处,非常协调一致。但是两人毫无意识,什么也看不清。他们坐着平底雪橇先出去了,让厄秀拉和伯金慢慢跟来。
古德伦一身猩红、品蓝打扮——猩红的运动衫和帽子,品蓝的裙子和长袜。她兴致勃勃地在白雪上行走。杰拉尔德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衫裤,在拉他身边的小雪橇。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越变越小,最后他们爬上了陡峭的山坡。
古德伦觉得自己好像已融进了白雪世界,变成一片纯洁、无思想的小晶体。她来到坡顶,顶着风四下环顾,只见岩石和白雪的山峰连绵不断,此起彼伏,在苍天下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在她看来,这儿就像个大花园,里面的雪峰就是一朵朵美丽纯白的花朵。她有心摘采这些花朵,因此无心顾及杰拉尔德了。
当他们冲下陡峭的山坡时,她紧紧地抓住他,感到自己的感官遭到火焰一样炙热的细砂轮的磨砺。雪在身子两边飞逝而去,扬起的雪沫就像磨刀时飞溅的火花。白色越跑越快,在白花花的雪光中,白色的山坡飞也似的在她身后消失。她像一滴融化了的金属液,火花四溅,一下子投入一片晶莹的白色之中。然后,在山脚下,他们拐了个大弯,事实上是滑翔到了地面,慢慢停了下来。
当她起身的时候,却站立不住了。她发出一声古怪的喊叫,转身抓住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昏了过去。她不顾一切地紧靠在他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
“怎么了?”他问,“是不是太累了?”
但是她什么也没听见。
她苏醒过来,站起身,向四处惊恐地望了望。她面色苍白,眼睛却炯炯有神,睁得很大。
“怎么啦?”他又问,“你感到不舒服吗?”
她用闪亮的好像变了形的大眼睛看着他,随即纵声大笑。
“不,”她得意洋洋地叫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她又看着他,爆发出一阵令人困惑的大笑,就像着了魔似的。笑声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直刺他的心脏,但是他全然不顾,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
他们再次登上山坡,然后又飞速地从上面冲下去。古德伦边笑边滑,身上沾满了雪花。杰拉尔德非常熟练地驾着雪橇,自感能驾着雪橇穿过头发丝一般细的小道,几乎能让它飞到天上,直到蓝天深处。他觉得这飞驰的雪橇就是他力量的发泄,他只需摆动双臂: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在运动。他们探查了几座大山坡,寻找另一个滑坡。他总觉得会有一个比他们已知的山坡更好的滑坡,他终于找到了。这是一条长长的陡坡,非常可怕,其中经过一块巨大的岩石,最后通入山底的树林。他很清楚,从这里滑下去相当危险,但是他自忖能够得心应手地驾驶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