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自己的短须,靠在那里瞧着她,身子略向后仰。他按捺不住内心激荡的强烈感情,睁大了敏锐的眼睛肆无忌惮地久久凝视着她。
她走到窗前,弯下身子,好奇地朝外张望。
“啊,这可是……”她情不自禁地惊讶道,几如惨叫。
映入眼帘的是苍苍蓝天下的山谷,和那最后几面盖着白雪的黑岩巨坡,尽端有一堵银白色的墙,就像地球的中心,两座山峰在暮色中闪闪发光。正前方是一片寂静的雪谷,犹如一张摇篮,两面巨坡的坡脚周围长着参差不齐的小松树,看上去细如毛发。但是雪谷蜿蜒伸向那永恒的屏障——那堵墙和岩石竖立的地方,那上面的峰顶直刺苍穹。这儿是中心、焦点、世界的中心点;这儿的大地纯洁,不容践踏,就像苍茫蓝天一样,难以翻越。
这景象使古德伦欣喜若狂。她蹲在窗前,双手支着脑袋,看得入了神。总算到了,总算到了她要去的地方。在这儿,她放弃了冒险,像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到雪地上,变得无影无踪。
杰拉尔德在她上面弯下身子,朝外看去。他感到自己已是独然一身。她已离去,踪影全无,他的心被冰凉的寒气套住。他看到了那道死谷,看到了落满白雪的宽阔绝路和苍穹下的山峰。没有别的路可走。死一般的寂静、刺骨的寒冷、暮色中晶莹闪烁的白光,将他团团围住。她仍蹲在窗前,就像神殿里的幽灵。
“喜欢吗?”他问,声音听起来冷漠、生疏。至少她应该知道他在身边,可是她把温柔而呆滞的脸蛋扭向一边,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知道她的眼里已噙着泪水,这是她由衷的眼泪,来自她那奇怪的信仰。在这个信仰面前,他是不足为道的。
突然,他伸手捧住她的双颊,把她的脸转向自己。她那深蓝色的、泪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似受了很大的惊吓。透过晶莹的泪珠,她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他那淡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犀利专注、异样的神情。她感到呼吸困难,于是张开了嘴。
一股不可抗拒的冲动像敲打铜钟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扉,强烈有力,不屈不挠。他的双膝变得像铜一样坚硬。他看着她那张温柔的脸,只见她双唇微启,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她的下巴在他的手中显得如此柔软光润,他感到自己像冬天一样强壮。手就像有生命的金属,不可战胜,不会弯折。他的心像叮当作响的钟声敲个不停。
他一把抱起她,她软绵绵的身子毫无生气,动也不动。她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好似出了神。处于一种无能为力的状态。他体格强健,精力过人,仿佛赋有超人的力量。
他把她抱起,紧紧搂住了她。她浑身无力,彻底松软的身子靠在他那负荷过重、古铜般的肢体上。要是他得不到满足,那么情欲的重负就会把他压垮。她的身子痉挛起来,离开他的怀抱。他的心里燃起一团阴冷的欲火,双臂像铁钳一样紧紧夹住了她。他宁可毁灭她也不愿遭受拒绝。
他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力量使她抵挡不住。她又软了下来,无力地躺在那里,神志昏迷地喘息着。在他眼里,她是那样温柔美丽,给人带来抚慰和幸福。他宁可一辈子受苦受难,也不愿忍受一秒钟无法得到这种幸福而带来的煎熬。
“天哪。”他的脸歪扭,看上去很奇怪,“接着干什么呢?”
她静静地躺着,孩子般的脸蛋很平静,目光幽幽地望着他。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死去了一般。
“我将永远爱你。”他看着她向她起誓。
但她没有听见,只是躺在那儿看着他,仿佛在看一种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永远无法理解:犹如一个孩子看着一个大人,但根本无法理解他,而只能俯首听命。
他吻她,吻得她闭上了眼睛,好叫她不再看见他。此刻,他需要某种东西,某种认可、某种表示、某种同意。可是她仍旧像个孩子那样静静地躺着,无动于衷,像个被制服了的孩子,什么也弄不清楚,只感到不知所措。他又吻了她,就此作罢。
“我们下去喝咖啡,吃蛋糕好吗?”他问。
暗蓝色的夜幕已经爬上窗户,她闭上眼睛,避开了眼前死一般单调的奇境,然后睁开眼,又回到尘世中来。
“好吧。”她简洁地回答,然后振作起精神,回到窗前。蓝灰色的夜幕降临到雪原,洒在雪坡上。但是,高耸入云的山巅上却是一片玫瑰色,像九重天上光彩夺目、无与伦比的花序,显得无比可爱,而又高不可攀。
目睹这番可爱的景色,古德伦知道,这种蓝蓝的暮色之下的雪中花蕊的美是永恒的。她看到了这一点,认识了这一点,可是她却不能属于这种美。她被抛弃了,排挤了,成了一颗被拒之门外的灵魂。
她最后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过身,梳理头发。他已打开行李,等待着,一面盯着她看。她知道他在看她,这使她感到不自在,感到手忙脚乱。
他们走下楼,两人的眼睛闪闪发光,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瞧见伯金和厄秀拉正坐在角落一张长桌上等他们。
“多么善良、纯朴的一对!”古德伦不无妒意地暗思。她羡慕他们无拘无束、融洽自然的关系,这是一种她自己从未能获得的孩童般的满足。在她眼里,他们就是这样的孩子。
“多好的蛋糕!”厄秀拉贪婪地叫喊起来,“真叫人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