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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静静地躺着,默默地忍受,别无他路。她对他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油然生起一股邪恶的嫉恨: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忧无虑睡得倒香,而自己却难以成眠,备受折磨,被抛在外部世界的黑暗中。

她躺在那儿,神志非常清醒,这种超常的知觉使人疲惫不堪。教堂的大钟准时地报着钟点,而她却觉得似乎报得太勤了。她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报时的钟声,然而他却睡得很死,就好像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她又困又乏,却又必须让头脑保持高度的清醒。她的神志非常清醒,往事历历在目:她的童年、少年,所有已遗忘的事件,未曾意识到的影响,一切她还弄不清的有关她自己、家庭、朋友、恋人、熟人,所有的人。她好像正从漆黑的海底拖起一根闪闪发光的回忆绳索,拖啊,拉啊,要把它从无底的往事的大海中拖起,可是怎么也拉不到头,因为这绳索绵绵无尽。她只得拉,不停地拉这根闪闪发光的绳子,把它从潜意识的无底深渊中拉出来,让它发光,直至精疲力竭,周身疼痛,垮下来为止。可是她没有成功。

唉,要是把他唤醒该有多好!她不安地翻了个身。什么时候把他叫醒,打发他走呢?什么时候能搅醒他的美梦呢?她又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清醒的知觉,一种永远不会消失的知觉。

叫醒他的时刻就要到了,这使她感到如释重负。夜色中传来了大钟的报时声:4点钟了。感谢上帝,黑夜就要过去。5点一到,他非得离去,到那时她就自由了,可以轻松一下做自己的事了。此刻,她就像一把在砂轮上磨得发出炽热的白光的刀,急着想赶走他的酣梦。这个并肩躺在自己身旁的男人身上就像附着恶魔一般。

最后一个小时是最漫长的一小时,但是终于过去了。在经历了这个永恒的黑夜之后,她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是的,外面响起了悠扬洪亮的钟声。她静静地数着沉缓、决定命运的每一记响声。“3、4、5!”到点了。她顿时如释重负。

她起身轻轻俯下去,吻了他。她不忍心叫醒他。过了一会儿,她又吻了他一下,可他仍毫无反应。心上人睡得太熟了,真不该把他从梦境中唤醒。她又让他睡了一会。但是他真是该走了——确实该走了。

她满怀柔情地捧起他的脸,吻他的眼睛。眼睛睁开了,然而他仍一动不动地躺着,呆呆地望着她。她的心骤然停止了跳动。为了躲避他那双骇人的眼睛,她把脸藏在暗处,并弯下身吻了他,轻轻地说:

“亲爱的,你该走了。”

但是她心里却由于恐惧而感到难受,难受极了。

他一把搂住她,她的心直往下沉。

“你一定得走,亲爱的。时间不早了。”

“几点了?”他问。

真奇怪,这是他那男子汉的说话声,她不禁颤抖了一下。这对她是不能忍受的压迫。

“过5点了。”她告诉他。

可是他只顾用双臂抱住她,她的心在痛苦地哭泣。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你真该走了。”她说。

“再等会儿。”他回答。

她静静地躺着,偎依在他身旁,但是态度却很坚决。

“再等会儿。”他又说了一遍,把她搂得更紧了。

“马上就走。”她说,口气很硬,“你要是再呆下去的话,我可要担心死了。”

她的语气很严厉,于是他松开了她。她脱身下床,点上蜡烛。一切都结束了。

他起身下床,周身暖烘烘的,充满了活力与欲望。但是在烛光下当着她的面穿衣服,他有些害羞,自惭形秽,因为他觉得在她现在有些和自己过不去的时候,如此一览无余地将自己的身体裸露在她面前有伤大雅。这一切颇令人费解。他匆忙穿好衣服,连硬领和领带都没戴,可仍然自感充实和完美。她也觉着看男人穿衣服是件丢人的事:滑稽的衬衫、裤子和背带。但是很快一个念头使她解脱了。

“就像一个工人起床去上班一样。”古德伦想,“我就像工人的妻子。”但是,一股憎恶感油然而生,对他的憎恶。

他把硬领和领带放进大衣口袋,然后坐下来穿靴子。靴子、袜子和裤腿都湿透了。不过他的身体却是暖洋洋的,浑身是劲。

“你还是下了楼再穿靴子吧。”她建议。

他一言不发,立刻脱下了靴子,拎在手里。她把脚伸进了拖鞋里,披了件宽松的长袍,已经准备就绪。她看了看他,见他正站着等待自己:黑大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下巴,帽檐拉得很低,靴子拎在手里。那近乎令人憎恶的情欲之火又在她胸中燃烧起来,它还没燃尽。他的脸热情洋溢,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活力,是那样完美。相比之下她自感苍老多了。她心情沉重地向他走去,去接受他的吻。他匆匆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她满心希望他那热情但无表情的美不要把她搅得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硬逼她就范。这对她是个沉重的负担,她讨厌它却又无法摆脱它。然而,看到他那男人的两道直眉,那相当小巧、精致的鼻子以及那双冷漠的蓝眼睛时,她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欲还未得到满足,也许永远也得不到满足了。只是她现在感到困乏,难受得直想呕吐。她希望他离开这儿。

他们匆匆下楼,响声听上去很大。她裹着翠绿的披肩,举着蜡烛在前引路,他跟在后面。她一路担惊受怕,生怕家里人被吵醒。他却满不在乎,根本不怕被人发现。她很讨厌他的这种态度。一个人必须小心行事,懂得维护自己的名声。

她把他带进厨房,里面的一切都是那样整洁、井井有条,就好像这个女人刚收拾过一样。他抬头看了看钟,已5点20分了!于是他坐在椅子上穿靴子。她等在一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太紧张了,真盼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他站了起来,她打开后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外面依然是阴冷的夜色,黎明还未到来,雾蒙蒙的天上挂着一轮残月。她不由得对自己不必在这时候出门感到暗自庆幸。

“那么,再见了。”他低声说。

“我送你到大门口。”她说。

她又快步走在前面,提醒他脚下留神。在大门口,又同上次一样,她站在台阶上,他站在底下。

“再见了。”她小声道别。

他例行公事般地吻了她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他坚实有力的脚步落在地面上,声声揪着她的心。唉,那无情的脚步声。

关好大门,她悄悄地匆匆回去睡觉。她回到卧室,关上门。独自一人时,她感到总算平安无事了,于是呼吸也自如起来,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趴在他睡过的地方,那塌陷下去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感到兴奋至极,筋疲力尽,带着少有的满足进入了梦乡。

杰拉尔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疾步行走,一个人也没碰见。他的脑子什么也不想,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他那温暖的身体充满了活力和勃发的朝气。他满怀着愉快的自信心飞快地朝肖特兰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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