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她知道他又从水里爬上船了。她坐在那里,心里急着想与他交谈。她真想跨越这无形的水上空间,要求与他心心相通。然而她的心却裹了一层难以忍受的隔离层,怎么也突破不了。
“把游船开回去,它停在那儿没有用处。把牵引用的绳索拿来。”杰拉尔德的语调冷冰冰的,十分果断,充满了现实世界的气息。
游船逐渐起动,船上的桨橹拍击着湖水。
“杰拉尔德!杰拉尔德!”温妮弗雷德发疯似的叫喊着。
他没有答理。游船缓缓地划了一个忧郁而笨拙的圈子,灰溜溜地向岸边驶去,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船桨的拍打声渐趋沉闷。古德伦在轻舟里摇晃起来,于是下意识地把桨伸到水里,以保持平衡。
“古德伦?”厄秀拉的声音传了过来。
“厄秀拉!”
姐妹俩的船划到了一处。
“杰拉尔德在哪儿?”古德伦问。
“他又下水了。”厄秀拉忧郁地说,“依我看,就冲着他受伤的手,也不该再下水了。”
“这次他上来,我非得把他带回家去不可。”伯金说。
由于汽船拍水的波浪,两只船又晃了起来。古德伦和厄秀拉都张望着,寻找杰拉尔德。
“他在那儿!”厄秀拉叫道。她的眼睛最尖。这次他在水下的时间不长。伯金向他划去,古德伦紧随其后。杰拉尔德游得很慢。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抓住了船,手滑了一下,他沉了下去。
“你干吗不拉他一把?”厄秀拉厉声责问伯金。
他又浮了上来,伯金弯下腰帮他上了船。古德伦再一次看着杰拉尔德从水中爬出来,但这一次他的动作迟缓,沉重,如同两栖动物攀爬时的动作一样,盲目而又笨拙。淡淡的月光又照在那湿漉漉的白色身影上,照着他弯曲的背脊和那圆鼓鼓的……但现在,他的身体看上去像斗败了的公鸡,艰难地攀爬着,人沉重缓慢地倒在船上。他像一只受苦受难的动物,嘶哑地直喘气,无精打采,一动不动地呆在船上。脑袋就像海豹头那样平滑无光。整个外形看上去没有人性味,无知无觉。
古德伦机械地跟在他的船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伯金一言不发,划起船朝栈桥驶去。
“你往哪儿划?”杰拉尔德仿佛如梦初醒,突然问道。
“回家。”伯金说。
“那不行!”他专横地说,“他们还在水里,我们不能回家。再划回去,我要找他们。”两个姑娘吓坏了。他的声音专横,凶险,简直有点发狂,丝毫不容反驳。
“不,”伯金说,“你不能这样。”他的声音很奇怪,软中带硬。杰拉尔德沉默不语,然而心里两种意志却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好像回去了,就等于他害了另一个人。但是伯金仍然慢条斯理地向前笔直划去,毫无通融余地,简直有点不近人情。
“谁要你多管闲事?”杰拉尔德愤恨地说道。
伯金不回答,继续朝前划去,杰拉尔德默默地坐着,像个不会说话的野兽,喘着粗气,牙齿咯咯作响,手臂呆滞,脑袋酷似海豹头。
他们终于到了栈桥。杰拉尔德全身湿透,看起来如没穿衣服似的。他踏上那几级台阶。夜色中站立着他的父亲。
“爸爸!”他叫道。
“怎么啦,我的孩子?回屋去把湿衣服换了。”
“我们救不了他们了,爸爸。”杰拉尔德说。
“还有希望,我的孩子。”
“恐怕没指望了。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到底在哪儿,根本没法找到他们。另外还有一股水流,冷得要命。”
“我们会把水放掉的。”父亲说,“你回屋去,换洗一下。鲁珀特,让人照顾他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噢!爸爸,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我想这全是我的过错。但实在没办法,能做的眼下我都已做了。当然我还可以继续潜下水去寻找,虽然也潜不了多少次而且也不会有多大用处。”
他光着脚走过栈桥的厚板。突然,他像是踩到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嗨,你没穿鞋。”伯金说。
“他的鞋在这儿!”古德伦正在系船,见此情景从下面叫道。
杰拉尔德等在那里,古德伦拎着他的鞋子走过来。他接过鞋子套在脚上。
“一旦死了,”他说,“也就一了百了了。为什么还要生还呢?在那水底下,能容得下成千上万的人。”
“两个就够了。”古德伦喃喃地说。
他趿上第二只鞋。这时他抖得很厉害,说话时上下颌直打颤。
“说得不错。”他说,“也许是这样。但是很奇怪,水下看上去是那么大,就像整个宇宙都在那儿,而且冷得像地狱一样。你在下面简直无能为力,就如被割掉头一般。”他抖得非常厉害,几乎语不成句。“你知道么?我们家有一样不好。”他继续说道,“一件事一旦出了纰漏,就再也无法收拾,对我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从小就注意到这点了——一件事出了差错,你就再也别想把它纠正过来。”他俩穿过大路朝家里走去。
“你知道吗,下水之后,水很冷,冷极了,而且无边无际,与上面迥然不同。它是那么广阔无边,简直让人弄不懂,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活着,为什么我们还要在上面。你要去了吗?我还会见到你的,是不是?那么再见吧。谢谢你,非常感谢。”
两个姑娘又在湖边等了一会儿,看看是否还有希望。月亮挂在当空,洒下皎洁的月光,明亮得简直有点不适时宜。阴暗的小船在湖面上聚集在一起,说话声,压低嗓门的呼叫声不时传来。但这一切全无用处。等到伯金回转后,古德伦就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