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一辆汽车的刹车声和关门声。
“萨尔西来了!”赫米奥用有趣的歌唱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慢慢站起身,缓缓走过草坪,绕过灌木丛,不见了。
“那是谁呀?”古德伦问。
“罗迪斯先生——罗迪斯小姐的兄长——至少我想是他。”乔舒亚爵爷说。
“萨尔西,对,那是她哥哥。”瘦小的女伯爵从书本上抬起了头,像发布消息那样说道。她讲的英语带有一点喉音,声音低沉。
大家都等待着。随后,亚历山大·罗迪斯高大的身影从灌木丛后面出现,像乔治·梅雷迪思乔治·梅雷迪思(1828—1909),英国小说家和诗人。书中一个主人公那样大步走来,风流倜傥,使人联想到本杰明·迪斯雷利本杰明·迪斯雷利(1804一1881),英国政治家和小说家,曾任英国首相。。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以一种从赫米奥朋友那儿学来的轻松、即兴态度与众人客气一番。他刚参加完议会会议,从伦敦回来。立刻,下议院的气氛在草坪上弥漫开来:内务大臣是如此如此说,而他,罗迪斯,从另一个角度是如此如此想,并且对首相如此这般地讲了。
这时,赫米奥同杰拉尔德·克立克绕过灌木丛走来。他是同亚历山大一起回来的。赫米奥将他逐个介绍给在场的人,让众人好好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把他带走了。显然他现在是她的客人。
内阁发生了分裂:教育部长因遭反对派的攻击而宣布辞职。这便引起了对教育的一番议论。
“当然喽,”赫米奥像个狂人那样仰着脸说道,“除了知识本身是美好的、令人愉快的之外,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要进行教育。”她低声咕哝了几句,仿佛在深思一些隐秘的想法,随后又说:“职业教育并非教育,那是教育的终止。”
急欲争论的杰拉尔德欣喜地吸了口气,蠢蠢欲动。
“未必如此。”他说,“教育难道不是同体操一样吗?其教育的终止不是培养出一个训练有素、强壮有力、精神饱满的头脑吗?”
“就像体育运动培养出一个健康的肌体,随时可以担当任何事情一样。”布雷德利小姐衷心拥护。
古德伦用厌恶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她。
“嗯……”赫米奥咕哝了一声,“我知道。对我来说,亲知的愉快非常之大,非常美妙。在整个生活中,没有一样东西对我来说有如某种知识这样重要的意义。没有,我敢肯定,没有一样东西。”
“比方说什么样的知识呢,赫米奥?”亚历山大问道。
赫米奥仰起脸,咕咕哝哝地说:
“,,,我不知道。不过星星就是一个例子。当我真正理解星星上的某种情况时,我感到非常振奋,非常无拘无束……”
伯金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感到无拘无束呢?”他讥讽道,“你并不需要无拘无束。”
赫米奥愤怒地蜷缩起来。
“是啊。不过人确实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杰拉尔德说,“就像登上山顶俯瞰太平洋那样无拘无束。”
“静静地屹立在达连山顶。”那个意大利人的头从书上抬起来,喃喃而语。
“不必上达连山。”杰拉尔德说。这时厄秀拉在一旁哈哈大笑。
赫米奥等着骚乱平静,然后无动于衷地说道:
“是啊,知识——这是生活中最伟大的事情。它使人幸福,使人自由。”
“当然喽,知识就是自由。”马特森说。
“压缩片剂中的自由。”伯金看着男爵干瘪、瘦小而又僵直的躯体插嘴道。古德伦立刻想像到这个著名的社会学家成了个扁瓶子,里面装满了自由的压缩片剂。她很高兴。乔舒亚爵爷已在她心头标上了标记,永远铭记不忘了。
“这是什么意思,鲁珀特?”赫米奥轻声斥责,宛如唱歌。
“严格说来,你所拥有的知识只是事物已作出结论的知识,过时的知识。”他回答道,“这就像把去年夏天的自由装入醋栗酒瓶里一样。”
“难道一个人仅仅只有过时的知识吗?”男爵直截了当地问道,“比方说,我们可以将万有引力定律说成是过时的知识吗?”
“可以。”伯金说。
“我的书里有一段绝妙的东西。”瘦小的意大利女人突然尖声嚷道,“上面说,一个男人走到门口,把眼睛抛到下面的街上。”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布雷德利小姐走过去,越过女伯爵的肩头看起来。
“瞧!”女伯爵指着说。
“巴扎洛夫走到门口,匆忙把眼睛抛到下面的街上。”她念道。
又是一阵响亮的哄笑,其中以男爵的笑声最为响亮。他的笑声隆隆如石头滚落一般,令人吃惊。
“这是本什么书?”亚历山大立刻问道。
“屠格涅夫的《父与子》。”瘦小的外国人说道。把每个音节都发得清清楚楚。她翻过封面,看看自己是否说错。
“美国的老版本。”伯金说。
“哈!怪不得,从法语翻译过来的。”亚历山大的声音就像在朗诵,很优美:“BazarovouvralaporteetJetalesyeuxdanslarue.(巴扎洛夫打开门,向马路上扫了一眼。)”
他欢快地环视了一下众人。
“我不知道‘匆忙’些什么。”厄秀拉说。
大家都开始猜测。
随后,女仆端着一个巨大的茶盘匆匆走来,人人都感到十分惊愕:下午过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