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红点是产籽花,而这些长长的柔荑花序只产花粉,使它们受精。”
“是吗,是吗?”赫米奥连声说道,一面仔细观察起来。
“那些小红点上会结籽,如果它们从那些长长的悬挂物上接受了花粉的话。”
“红色的小火苗,红色的小火苗。”赫米奥喃喃自语。她仍然只注视着露出柱头的红色小蓓蕾。
“它们真美,是吗?我认为它们非常美丽。”说着,她朝伯金靠近,用纤细的白指点了点红色的花点。
“你以前没有注意过它们吗?”他问。
“没有,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答道。
“不过以后你就会注意了。”他说。
“以后我就会注意了。”她重复一遍,“非常感谢你的指点。我认为它们非常美丽,红色的小火苗。”
她表现出的专心致志很奇异,犹如欣喜若狂。而伯金和厄秀拉则神色淡然。可是红色的小雌花对于赫米奥却有某种奇异的,几乎是神乎其神的吸引力。
下课了,画本都收交上来,最后全班放学。赫米奥仍然坐在桌边,一只肘撑着桌子,手托着下颌,那张长形的白脸朝上仰着,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伯金来到窗前,从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望着外面悄悄而落的茫茫细雨。厄秀拉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小橱。
最后赫米奥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妹妹回家了吗?”她问。
“是啊。”厄秀拉说。
“她喜欢回到贝尔多佛吗?”
“不喜欢。”厄秀拉说。
“就是,我想她也不能忍受。我住在此地时,真是竭尽全力才忍受住这里的丑陋。你不上我家玩吗?你不同你妹妹一起来布雷多尔比住几天吗?来吧!”
“太感谢了。”厄秀拉说。
“那么我以后写信给你。”赫米奥说,“你看你妹妹会来吗?她来我会很高兴的。我觉得她很了不起。我觉得她有几幅作品相当了不起。我有她的一幅木刻,两只水鹡鸰,还上了色,也许你见过?”
“没见过。”厄秀拉说。
“我认为这幅作品太妙了,就像天然的闪光!”
“她的小木刻是有点稀奇古怪。”厄秀拉说。
“美极了,充满了自然的激情!”
“她老是喜欢小东西,这是不是有些古怪?她老是做那些供人捧在手上的小东西,鸟呀,小动物呀。她喜欢从望远镜的另一头看世界。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样?”
赫米奥低下头,久久地仔细打量着厄秀拉,看得这位较她年轻的女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是啊,”赫米奥终于开口说道,“是很古怪。这些小东西对她来说似乎更微妙。”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对吗,一只耗子并不比一头狮子更微妙,对吗?”
赫米奥只顾细细地打量着厄秀拉,仿佛在追踪自己头脑中的某个思路,根本没去认真倾听对方说的话。
“我不知道。”她说。
“鲁珀特,鲁珀特。”她柔声召唤他。他默默地走了过来。
“小东西是不是比大东西更微妙?”她问,话音里透着古怪的窃笑,好像在同他开玩笑。
“不知道。”他回答。
“我讨厌微妙。”厄秀拉说。
赫米奥缓缓地打量着她。
“是吗?”她问。
“我始终认为那是虚弱的标志。”厄秀拉说着抱起双臂,似乎自己的威信受到了威胁。
赫米奥没理她。她忽然思索着皱紧眉头,作出一副难于启齿的表情。
“鲁珀特,你真的以为,”她开口说道,仿佛厄秀拉根本不存在,“你真的以为那样值得吗?你真的以为唤起孩子们的意识更好吗?”
伯金怒火中烧,满脸通红。他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瘦得几乎像个鬼。而这个女人却还用严肃神圣的道德问题来折磨他的神经中枢。
“并不是唤起他们的意识。”他说,“他们自然而然的会产生意识。”
“可是你认为刺激这种意识,加快这种意识的成熟更好,是吗?他们没有意识到杨花不是更好吗?他们只从整体上来看,不从局部上去分析不是更好吗?”
“你本人是不是知道,那些小红花长在那儿是等待花粉的?”他蛮横地厉声问道,语气轻蔑、残酷。
赫米奥仍然抬着头,出神地思索着。伯金憋了一肚子的火。
“我不知道。”她温和地回答,有些踌躇不决,“我不知道。”
“可是求知是你的一切,是你整个生命。”他高叫。她默默地看着他。
“是吗?”她说。
“求知是你的一切,是你的生命。你只有这个,只有这个知识。”他叫道,“你只关心一棵知识树,这树上只有一个果。”
她又沉默了片刻。
“是吗?”她终于开口了,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接着她用一种想入非非的语调问:“是什么果子,鲁珀特?”
“不朽的苹果。”他怒道,对自己的这个比喻也憎恶起来。
“不错。”她说。她好像筋疲力尽了。有几分钟,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随后,赫米奥周身剧颤了一下,又用那种漫不经心的、歌唱般的声音说:
“且不谈我,鲁珀特。你是不是认为孩子们知道了这种知识更好、更有意义、更幸福?你真的认为是这样吗?还是让他们不受影响,自然而然地去认识好呢?哪怕他们成为野兽,头脑简单的野兽,残酷、凶狠,随便怎样,不是比这种不自然的、非自发的认识更好吗?”
他们以为她讲完了。可是她喉咙里咕哝出几声怪响后又讲开了,“不管他们成为什么,不都比长大了成为残废,灵魂上的残废、感情上的残废要强吗?像这样妨碍他们的自身发展,结果他们没有……”赫米奥神思恍惚地攥紧了拳头,“……任何自发行动的能力。他们始终深思熟虑,始终处于选择的重负之下,永远处于自制的约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