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与伯金结下百年之好,她在这波浪起伏的生活航行中才会有安全感。他能够使她感到充实,感到快活,比天堂里的天使还要快活。他要是能这样该有多好!可是她总是有些害怕,心中忐忑不安。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竭力使他看到自己美貌动人,绝世无双。尽管如此,一种不足之感仍在她心中萦绕。
再说他也不通常情:竭力排斥她,始终排斥她。她越是努力接近他,他越是要挣脱而去。虽说这几年他们一直是情侣,可是,唉,这种恋情也真够乏味的,是种苦恋,让她感到疲惫不堪。不过她仍然很自信。她知道他在竭力摆脱她,想永远摆脱她,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不过她仍然自信有力量挽留他,自信自己的才识要略胜一筹。尽管他自身的才识已经很高,而她却是真理的试金石。她只需他与自己结合。
其实,这种与她的结合,能违心地与一个想摆脱掉的任性姑娘结合,也是他的最高成就。他却一味要摆脱他们之间的神圣联姻,就因为这个姑娘固执任性。
他将出席这次婚礼,担任男傧相。他会等候在教堂里,因为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到。穿过教堂门厅时,她由于专注和热情,浑身颤抖了。他会在那里,一定会看到她的服装是那么漂亮,肯定会知道她是为了他才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的。他会明白,会理解她是为他而打扮的,打扮得举世无双,仪态万方。他最终必然会接受他的最高命运,不再拒绝她。
带着渴望之情,她颤抖着跨进了教堂,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左右两侧,寻找着他。由于心中焦急,她那苗条的身体不由得抽搐起来。作为男傧相,他会站在圣坛旁边。她慢慢地寻找着,自信心渐渐消失了。
他居然不在那里。一股可怕的风暴袭上心头,一阵压倒一切的绝望攫取了她,她感到好像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她机械地走近圣坛,从未领受过的剧痛和彻底的绝望掠过她的心房。这种感觉超越了死亡,是那样彻底的空无和荒凉。
新郎和男傧相还没有到,教堂外面的惊恐在逐渐加剧,厄秀拉几乎感到自己对此也负有责任。她不能忍受这种新娘已到而新郎却未来临的场面。这场婚礼万万不能成为惨败,万万不能!
可是新娘的马车已经在此,上面挂满了丝带和花结。灰色的马匹在终点站教堂大门前欢腾跳跃。伴随着它们跳跃的是一阵阵朗朗笑声,这是世上最欢快的笑声。马车的门砰地推开,当日之花即将露面。路边的人们轻轻嘀咕着,发出嘁嘁喳喳的抱怨声。
岳丈首先下车,像影子一般步入早晨的空气中。他是个瘦高个,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黑中带灰的八字胡稀稀拉拉的。他耐心地等候在车门旁,一副忘我的神情。
敞开的车门口有一大簇美丽的簇叶和鲜花,一幅雪白的缎子和饰带。从门内传出一声愉快的问语:
“我怎么出来呀?”
期待的人群中传出一阵满意的嘀咕声。他们熙攘着挤向马车去迎接她,兴致勃勃地望着金发拳曲的脑袋,上面插着一朵朵鲜花蓓蕾,望着踏在车门踏梯上踌躇不前的纤纤白脚。忽然,一阵白浪翻卷,新娘像陡然飞腾的浪花,通身雪白,飘到站在树阴下的父亲身边,面纱随着一声笑声飘拂而起。
“这不下来了!”她说。
她伸手勾住了父亲的胳膊,衣裙翩翩,踏上了不朽的红地毯。她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片灰黄。他一言不发,黑色的八字胡更显出他的含辛茹苦。他呆板地踏上台阶,神情肃穆。可是他身边薄雾般的新娘却一路笑声朗朗,欢快之意丝毫没有退减。
但是新郎根本没有到!这对她来说是不能忍受的。厄秀拉急得心都紧缩起来。她望着对面的山坡,望着那条应该反映新郎行踪的白色下坡道。大道上有一辆马车,刚刚露头,正飞驰而下。不错,那是新郎的车。厄秀拉忙掉转身,朝新娘和人群发出一声语词不清的高喊。她的位置很有利,所以想提醒他们新郎来了。可是她的叫喊含糊不清,别人没听见。她涨红了脸,半是因为迫切希望别人听到她的呼喊,半是因为腼腆害羞。
那辆马车嘎吱嘎吱地冲下山坡,越来越近。人群中发出一声高呼。刚踏上最高一节台阶的新娘快活地旋过身,想看看为什么发生骚乱。她看到人群中一阵骚动,一辆出租马车停了下来。只见她的心上人跃出车厢,从马匹中间闪过,挤入人群。
“蒂布斯!蒂布斯!”她突然激动地用嘲弄的声调叫喊道。她站在小道的高处,沐浴着阳光,挥舞着花束。他手拿帽子东躲西闪着,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蒂布斯!”她俯首望着他,又叫了一声。
他无意中朝上瞥了一眼,看见新娘和岳父站在小道上方,不由得大吃一惊,脸上掠过一阵古怪的表情。他迟疑了片刻,然后振作起精神猛地一跃,想追上她。
“啊——嗬——嗬!”她抽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怪叫。似乎是出于条件反射,她也吃了一惊,随后立刻转过身,迈开一双白脚,以快得不可思议的步伐朝教堂疾奔而去,白色的服装披散开来。新郎像猎狗一般衔尾相随,跃上台阶,轻松地绕过岳父,大腿柔软敏捷。
“嗨,撵上她!”下面那些粗俗的女人忽然开玩笑地叫起来。
新娘身上的花朵像白沫一般抖落,然而她仍然步伐坚定地朝教堂拐角跑去。她往后瞥了一眼,撇下一声挑战性的狂笑,转了个弯,消失在灰色石扶壁后面。紧接着,俯身疾冲的新郎已经抓住默默无声的石头拐角,一转身也不见了,他那敏捷强壮的大腿也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