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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儿子虽是白种人,皮肤却被晒得黝黑。他身材略高,相当匀称,穿着上几乎有些富丽堂皇。不过,他也有一种神情戒备的奇异表情,有种无心散发出来的光辉,显得与周围的人迥然不同。古德伦立刻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他那北方人的特征吸引了她。在那北方人的光洁肌肤和金黄色的头发之中,闪烁出一束光芒,宛如透过冰块的水晶体折射出来的阳光。他焕然一新,光洁无瑕,纯洁得就像来自北极的物体。

他大约30岁,具有光彩夺目的男性美,就像一头心情愉快时微笑着的幼狼。不过这种美并没有使她忽视他那宁静举止中所表露出的凶狠和潜藏着的可怕野性。“他崇拜的图腾是狼。”她一遍遍地自言自语,“他母亲是头老野狼。”此时,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感到一阵狂喜,仿佛获得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发现,一个世人罕知的发现。一种奇异的狂喜占据了她的心灵,使她周身的血管里陡然升腾起剧烈的激情。“天哪!”她暗自惊呼,“这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她满怀信心地暗自决定:“我要进一步了解那个男人。”她有一种想再见他一面的迫切欲望,有一种怀恋之情。她必须再见他一面,以便搞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弄明白自己并未在欺骗自己。她确实因他产生了压倒一切的奇情异感,并从心底里感到想要了解他,彻底地理解他。“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不是真的为他而诞生的呢?是不是真有那种只环绕我俩的淡金色的北极之光呢?”她默默自问。她觉得不可思议,于是继续沉思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几乎置若罔闻。

女傧相们已经到来,可是新郎却迟迟未露面。厄秀拉不知道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婚礼要出娄子。她心烦意乱,似乎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首席女傧相已经到场,厄秀拉看着她们踏上台阶。其中一位她认识,一个个头颀长,神态冷漠懒散,长长的白脸上金发浓密的女人。此人是赫米奥·罗迪斯,克立克家的朋友。此刻,她正高昂着头走过来,生怕头上那顶浅黄色扁天鹅绒帽失去平衡。帽子上夹着一条条灰色鸵鸟毛,看上去挺自然,她仿佛毫无意识地飘飘向前,那张苍白的长脸高仰着,目无下尘。她很富有,穿着一身易磨的天鹅绒服装,光滑柔软,颜色浅黄,还插着许多玫瑰红的仙客来花。她的鞋袜呈褐灰色,与帽上的驼毛颜色相配,头发浓密。她飘飘向前,臀部以始终不变的独特姿势扭动着,流露出万般不愿的样子,很奇怪。她穿了这身浅黄和玫瑰红的衣着给人印象极深,令人毛骨悚然,使人感到面目可憎。她走过去时人们全沉默不语了,心里大为震动,都想开口嘲笑,但不知为何又张不开口来。她高昂着的长白脸,多少有点罗塞蒂全名克里斯蒂娜·乔治娜·罗塞蒂(1830—1894),英国女诗人。的味道,犹如服了麻醉剂,仿佛心灵深处聚集了一大团奇思怪念,容不得她有片刻脱身之机。

厄秀拉痴痴地望着她。她对她的情况略有所知,此人是米德兰最招人注目的女子。其父是德比郡一个古板的从男爵,她则是个摩登女郎,极有理智,自觉意识强烈,从不衰竭。这个女人对改革有着火一般的兴趣,心里只有公共事业。可是她只关心男人,因为吸引她的是男子世界。

她与许多有能力的男人过从甚密。其中厄秀拉只知道鲁珀特·伯金,本郡的一个学监,不过古德伦在伦敦曾碰到过另外几位。古德伦随美术界朋友一起同社会各阶层人打交道,结识了不少颇有名望和颇有地位的人物。她曾两次碰到赫米奥,但是相互并未结下友情。在城里各种熟人家以平等身份相识后,在此处米德兰的乡间再次相遇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彼此的社会地位相距甚远。再说古德伦的社交搞得挺出色,在美术界很有几位贵族朋友。

赫米奥知道自己的衣着富丽,知道自己的地位即便不是远远高于在威利青枝中学可能遇见的任何一个人,至少也和此处的上流人物旗鼓相当,平分秋色。她知道自己是文化界和知识界中人。她是传播文化的人,是文化思想的传播者。不论是在社会界、思想界、公共活动界,乃至艺术界,她总是与名列前茅的头面人物齐肩并行,不相上下,并与他们心心相印,亲密无间。没有人能够贬低她,没有人能够嘲笑她,因为她身居前茅。那些敌视她的人不是在社会地位上不如她,就是在金钱财富上次于她,或者在思想认识水平上低于她。所以她是无懈可击的。她一生都在努力使自己无懈可击,无可指责,不让凡夫俗子对她评头论足。

然而她的灵魂仿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她感到深受折磨。尽管她自信自己的仪态就是按一流水准来衡量也是十全十美的,任何粗俗的议论都轮不到她头上,然而即便行走在这条通往教堂的小道上,她仍然备受折磨,感到自己面临人们的伤害、嘲笑和蔑视。她总是感到有懈可击,有可指责,感到在她的盔甲之中总有一道隐秘的裂缝。她不知道这条裂缝是什么,只知道自身不够强健,天生不会满足,所以心中总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觉得生存条件不足,对生活缺乏信念。

她需要有人来弥补,永远弥补这种不足。她热切地指望鲁珀特·伯金来担当此任。每当他在身边,她便感到充实、满足,感到自己完整无缺。其余时间她是一座沙塔,凌空建立在深渊之上。尽管她目空一切,具备种种安全防卫措施,可是任何一个脾气粗俗的女仆只要稍有一些讥嘲之色或轻蔑之意,就会将她投进这不满足的无底深渊。这个爱沉思的女人内心十分痛苦,然而表面上又装得满不在乎。她始终靠这种态度,加上自己的美学知识和文化物质观,来建立防卫措施。不过,她却永远无法借此来填补那永不满足的可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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