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河边的路拼命往上跑。一会儿我就听见了老远传来的枪声。等我看见轮船码头边上的锯木厂和木料堆时,我就在树底下和灌木丛里摸索着向前进,等我找到一个好地方时,就爬上一棵杨树的枝桠上边,那上面子弹够不着,我倒可以看得清楚。这棵树前面不远的地方,堆着一堆木料,有四呎来高,开始我还打算躲在那堆木头后面,但也许亏得我没那么做。
有四五个人骑在马上,在锯木厂前面的那块空地上转来转去,嘴里在不停地叫骂,想抓到躲在轮船码头旁边那堆木料后边的两个年轻小伙子——但他们无法接近。他们这几个人只要有谁在那堆木头靠河边的那边一露面,马上就挨枪子儿。那两个孩子背靠背地蹲在那堆木头后面,因此把两头都给守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就不在那儿乱转乱叫了,他们骑着马往锯木厂那边去了;接着那两个孩子中有个孩子站了起来,在那堆木头后面瞄准了,打了一枪,把他们当中的一个打下了马。另外那几个人全都跳下马来,拉起那个受伤的人,把他往锯木厂抬,就在这时候那两个孩子撒腿就跑。他们跑到离我藏身的那棵树一半路的时候,他们还没发现。然后那几个人看见了他们俩,就跳上马追了过来。他们都快追上来了,但那没什么用处,因为那两个孩子跑得及时,他们已经跑到我藏身的那棵树前面的木头堆边上,溜到木头后面藏了起来,这样一来他们俩又占了上风。那两个孩子有一个是巴克,还有一个瘦瘦的小伙子,大概有十九岁。
那几个人绕着木头堆转了转,就骑着马跑开了。等那几个人跑得看不见了,我立刻就大声叫巴克,告诉他我在这儿。起初他闹不明白,我怎么会在树上叫他,确实吓了他一大跳。他叫我好好看着,要是那几个人又过来了,马上就告诉他;还说他们准是在耍什么鬼把戏——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我惟愿没爬到树上来,但我又不能下来。这时巴克开始哭诉说,他和他的堂兄乔(就是另外那个小伙子)还会把今天的本钱捞回来。他说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给打死了,敌人那边也死了两三个。说是谢泼德森设下了圈套,伏击了他们。巴克说他的父亲和哥哥应当等亲戚们来了再说——谢泼德森家的人太多,他们招架不住。我问他哈尼和索菲亚小姐怎么样了。他说他们已经过了河,没有危险了。我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但把巴克给气疯了,悔不过那天开枪没把哈尼打死,他大叫大嚷——我从没听过这种悲痛欲绝的嚎叫。
突然地,砰!砰!砰!响了三四枪——那几个人钻出树林,又绕了回来,他们没骑马,从后面打了过来!这两个孩子赶紧往河里跳——两个人都负了伤——他们顺着河流往下游的时候,那些人还在岸上追,一面朝他们射击,一面大叫道:“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我难过死了。差一点没从树上掉下来。我不愿意把所发生的事都说一遍——如果我再说多了,心里会难受死的。我那天晚上要是没到岸边去目睹那番情景就好啦。这些事一直都印在我脑子里去不掉——做梦都梦见这些事。
我一直呆在树上不敢下来,天黑了才敢下来。有时我听见老远的树林里有枪声,还有两次我看见一小伙一小伙的人,骑着马掂着枪从锯木厂那儿飞驰而去;因此我估计这场麻烦还没结束呢。我简直懊恼透顶,于是我打定主意再也不靠近那幢房子,因为不管怎么说,我看这事儿都怨我。我料定那张纸条上说的是叫索菲亚小姐两点半钟到什么地方去跟哈尼碰头,一起逃跑;我认定我应当把那张纸条的事,还有她那稀奇古怪的表现都告诉她父亲,那么说不定他就会把她锁起来,这场吓死人的大乱子也就不会发生。
我从树上下来之后,顺着河边蹑手蹑脚地走了一段路,就发现那两个孩子的尸体躺在水边上,我使劲地把他们都拖上了岸;然后我就把他们俩的脸遮盖起来,然后就赶快跑开了。我给巴克把脸盖上的时候,还哭了一会儿,因为他对我太好啦。
这时候天刚刚黑下来。我根本就不往房子那儿去,而是穿过树林,径直朝芦苇塘走去。吉姆不在那块空地上,所以我连忙往那小河湾赶去,在柳树林里钻来钻去,真恨不得马上跳上木排,赶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不料木排不见了!天哪,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有一阵儿,我差点喘不过气来。于是我扯起喉咙来叫了一声。离我不到二十呎的地方有人回应道:
“我的天哪!是你吗,宝贝儿?可别再嚷嚷了。”
这是吉姆的声音——我从未听见过这么美妙的声音。我顺着河岸走了一截儿,就上了木排,吉姆一把抓住我,使劲儿搂住我,他见我回来真是高兴极啦。他说:
“老天爷保佑你,孩子,这次我又当你是死定了。杰克来过,他说他猜你让人家开枪打死了,因为你没再回去过;所以我这会儿正准备把木排撑下去,撑到小河湾那儿去,就等杰克再来告诉我,你的确是死了,我马上就把木排撑出去,离开这儿。天哪,你又回来了,我真是高兴哟,宝贝儿。”
我说:
“好吧——这倒是不错;他们找不到我,就会以为我被别人打死了,漂到河下边去了——河那边还真有东西会让他们这么想的——所以吉姆,别耽误时间,趁早把木排撑到大河里去,越快越好。”
直到木排往下漂了两哩,到了密西西比河中央,我才算心里踏实了。然后我们就把信号灯挂起来,断定我们再次得到自由、脱离危险了。我从昨天起到现在没吃一口东西,于是吉姆就拿出一些玉米饼和奶酪来,还有猪肉、卷心菜和青菜——只要吃的是时候,世界上就没有比这更好吃的啦。我一面吃我的晚饭,一面聊天,真是愉快。我摆脱了打冤家,吉姆离开了那个芦苇塘,我们都高兴得要死。我们说,没有比木排更好的家啦。别的地方似乎都那么逼仄,令人窒息,而木排却不会。你呆在木排上就会觉得自由自在,轻松自如,舒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