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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8章

于是,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位先生,短礼服上银线绣花,前秃顶,仅后脑勺有一绺头发,脸色灰白,看起来极和善;一双眼睛很大,厚厚的眼皮眯缝起来,打量着人群,同时扬起尖尖的鼻子,瘪瘪的嘴巴现出笑意。他从绶带上认出了镇长,便告诉他,省长大人不能前来,他本人则是省府的参事,然后又说了几句表示歉意的话。蒂瓦施一味恭维,参事表示不敢当。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几乎是额头碰额头,四周围着全体评委、镇议会议员、显要人物以及国民自卫队队员和群众。参事先生把黑色三角帽按在胸前,频频致意。蒂瓦施弓着腰,也是笑盈盈的,结结巴巴,词斟句酌,表示自己效忠王室,表示永镇承蒙赏光。

客栈伙计伊波利特走过来,从车夫手里接过缰绳,瘸着一只畸形脚,把两匹马牵到金狮客栈的门廊下,许多农民聚过去看这辆马车。一时间鼓声大作,炮声轰鸣,先生们鱼贯登台,在乌得勒支红绒软椅上就座,这些椅子都是蒂瓦施夫人借出来的。

这些人模样都差不多。皮肉松软的脸,让太阳晒得有点黄里透黑,就像甜苹果酒的颜色;硬挺挺的宽衣领里,露出蓬松的连鬓胡;白色的领饰束住衣领,领饰打成平整的玫瑰花结。坎肩有压边,都是丝绒面料;怀表都有一根细长的饰带,末梢坠一枚椭圆形玉雕印章;他们都把手放在大腿上,两腿小心地分开,裤子的呢料还是新的,亮光闪闪,比大皮靴还亮。

上流社会的女士们在后面,门廊下的柱子之间。普通群众则在对面,有站着的,也有坐在椅子上的。原来,莱蒂布杜瓦早已把草地上的椅子,又都搬了过来,甚至于还不时跑到教堂里,再搬椅子;他做这个生意,也造成通道堵塞,人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挤到主席台的小步梯那里。

“我觉得,”勒赫先生说(冲着打这儿经过去就座的药剂师),“应当竖两根威尼斯式的竿子,弄点时新东西挂在上面,既不失庄严,又阔气,那才好看呢!”

“那当然,”奥梅答道,“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都是镇长一手包办的呀。这个可怜的蒂瓦施,没什么鉴赏力,甚至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艺术细胞。”

这时,鲁道夫和包法利夫人登上镇公所二楼,走进议事厅。里面空无一人,他就说,在这里看会场自在多了。国王胸像下面,有张椭圆形的会议桌;他过去拿了三个凳子,放在一个窗口前,两个人并肩坐下。

主席台上起了一阵骚动,好一会儿交头接耳,相互磋商。终于,参事先生站了起来。这时,大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略万,这个名字在人群里传来传去,沸沸扬扬。他把几页讲稿理了理顺序,把眼睛凑在上面看清楚了,才开口说道:

诸位先生:

首先请允许我(在谈今天这次盛会的目的之前,我坚信,诸位都怀有这种感情),我是说,请允许我,向最高当局,向政府,向国君表示敬意;先生们,我们的圣上,我们爱戴的国王,为国家繁荣昌盛、黎民安居乐业殚精竭虑;他坚定而英明地引导着国家航船,冲破千难万险,惊涛骇浪;他像重视战争一样重视和平,重视工业、商业、农业和艺术。

“我得往后挪一挪,”鲁道夫说道。

“为什么?”爱玛问。

可这时,参事的嗓门提得格外高,他慷慨激昂地讲道:

先生们,国民操戈、血染公共广场的时代,业主、商人,乃至工人,夜晚安睡之时,突然被火警惊醒,人人胆战心惊的时代,邪说横行、肆无忌惮动摇社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下面的人看得见我,”鲁道夫答道,“过后,我得花上十天半月的工夫去作解释,而我又本来就名声不佳……”

“哦!您成心作践自己,”爱玛说。

“不,不。真的,我的名声坏透啦。”

参事继续演说:

先生们,撇开昔日那些黑暗的写照,放眼我们美丽祖国的现状,那是一番什么景象呢?

各地商机蓬勃,艺术繁荣;新的交通路线四通八达,犹如国家机体新的动脉,因而新的联系纷纷建立;我们各大工业中心都已恢复生产;宗教更加巩固,面向所有心灵微笑;我们的港口满满当当。我们的信心得以恢复,总之,法兰西获得了新生!……

“再说,”鲁道夫补充道,“按世俗之见,他们的看法也许不无道理。”

“此话怎讲?”爱玛说。

“怎么!”鲁道夫说,“难道您不知道,有的人,心灵时时在受折磨?他们时而需要幻想,时而需要行动,他们需要最纯洁的激情,也需要极度疯狂的享乐;人就这样来来去去,投身于形形色色的异想天开、荒唐狂热之中。”

于是,爱玛瞧着他,就像在打量一位游历过奇异国度的旅人。她接下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