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端起盆子。正要往桌子底下放,她一弯腰,身上的连衣裙(是件夏天穿的连衣裙,黄颜色,有四道镶褶,腰身长,下摆宽),就撒开在周围的客厅石板地上;——由于她弯下去时,伸着双臂踉跄了一下,本来膨起的连衣裙,顺着上身的曲线,有的地方凹了下去。
她去拿来一瓶水,放几块方糖里面溶化。这时,药剂师来了。是女佣人匆匆跑去把他找来的。看到学徒已经睁开眼睛,他松了一口气;接着,绕着朱斯坦转来转去,上下打量。
“笨蛋!”他说,“小笨蛋,一点不假!十足的笨蛋!静脉放个血,也算了不得的大事!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你们瞧哇,松鼠一般爬得高高地去摇核桃,那么高都不头晕。
噢!对了,你说呀,吹牛呀!多有能耐,今后还开药店呢!弄不好,说不定要传你上法庭,去给法官们开开窍呢!到那时,头脑可得冷静哟,要说得头头是道,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不然的话,只好让人当成窝囊废!”
朱斯坦一声不吭。药店老板继续说道:
“谁请你来的?你老是给先生、太太添乱!再说,星期三,你更要给我守着,店里现在就有二十来个客人。我还要为了照顾你,把什么都撂下了。好啦,走吧,快去呀!等我回来,小心药瓶!”
朱斯坦穿好衣服,走了之后,大家扯了几句晕厥的话题。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晕倒过。
“女士能这样,真是不简单!”布朗热先生说,“要说呢,有的人就很脆弱。有一回决斗,我就见过一个证人,刚听见手枪上子弹的声音,就晕了过去。”
“我嘛,”药店老板说,“看见别人流血,倒还没什么,但一想到是自己在流血,想着想着,就不行了。”
这时,布朗热先生打发他的下人先走,叫他放下心来,既然他已经如愿以偿。
“这倒使我有幸结识各位,”他随即又说。
布朗热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爱玛。
接着,他往桌子角上放下三法郎,随便打个招呼,就走了。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河对岸(那是他回拉于谢特的必经之路),爱玛望见他在草场的杨树底下前行,不时放慢步子,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她非常可爱!”布朗热自言自语道,“这位医生太太非常可爱!漂亮的牙齿,乌黑的眼睛,别致的双脚,身段比得上巴黎的娘儿们。喔哟,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那个笨小子是在哪儿把她弄到的?”
鲁道夫·布朗热先生三十四岁,性情粗鲁,鬼点子却多,没少在女人堆里混,是个情场老手。他觉得爱玛长得漂亮,就一个劲儿地想着她,还有她的丈夫。
“我看他是个大笨蛋。她大概已经对他腻烦了。他指甲脏兮兮的,胡子拉碴,准三天没刮。
他东奔西跑去出诊,她却待在家里补袜子。那该多无聊!一定盼望住到城里去,天天晚上跳波尔卡!可怜的小娘儿们!眼巴巴渴望爱情,就像厨房案板上的鲤鱼渴望水!三句甜言蜜语一说,她准会深深爱上你,我敢肯定!一定又温柔!又迷人!……是的,不过以后怎么甩掉呢?”
于是,他隐约看到将来,欢乐后带来的麻烦,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情妇,两下比较起来。他的情妇是鲁昂的一个女演员,眼下由他包养着。一想到她那模样,心里就腻味。
“啊!包法利夫人比她漂亮多了,”他想道,“尤其是水灵多了。维尔吉妮一准是开始发胖了,太胖了。她得意起来,是那样乏味,再说,她吃长臂虾都吃上了瘾!”
田野空旷无人,周围一带,鲁道夫只听见野草拂打鞋子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有节奏,还有伏在远处燕麦地里的蟋蟀的唧唧声。他仿佛又看见了客厅里的爱玛,仍是刚才见到的那样穿着衣服,接着他把她的衣服脱得精光。
“嗨!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他喊起来,一手杖把面前的土块敲了个粉碎。
他当即考虑了行动策略,自己问自己:
“在哪儿会面呢?用什么办法好?孩子跟她形影不离,还有女佣人、邻居、丈夫,一大堆麻烦。咳!”他说,“太费时间啦!”
不一会儿,他又想道:
“可她那双眼睛,像钻子似的,简直要穿透你的心,脸色又那么白!……我就喜欢白脸女人!……”
登上阿尔格伊岭时,他已拿定主意。
“现在就剩找机会了。对啦!我偶尔去走动走动,给他们送些野味、家禽什么的;必要的话,我就去放血;彼此交上朋友之后,就邀请他们到我家做客……啊!对啦!”他又想到个主意,“农业展评会马上就要举行了;她一定会去的,我就能见到她了。到时候咱们就开始吧,大胆些,因为这事儿,再有把握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