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媳妇需要什么吗?”包法利老太太接下去说道,“就是要逼她做事,动手做事!要是她像别人一样,不得不自食其力,那什么气郁头晕,就都没有啦!这都是她成天无所事事,满脑子胡思乱想造成的。”
“不过,她有事做呀,”夏尔说。
“哼!有事!有什么事?看小说,看坏书,看反对宗教的书,书里尽用伏尔泰的话挖苦教士。那些东西害人不浅,我可怜的孩子,不信教的人,总不会有好结果。”
于是,他们决定不让爱玛看小说。这事办起来,不会容易,老太太承担下来,等她路过鲁昂时,要亲自去租书的地方,说爱玛不再租书了。如果对方一意孤行,还干这种晦淫晦盗的勾当,难道就没权利报警吗?
婆媳间的告别是冷冰冰的。她们在一起待了三个礼拜,但彼此没说上几句话,除了在餐桌上和夜晚就寝之前,说说新闻,道个寒暄。
包法利老太太走的那天是星期三,正好是永镇逢集的日子。
一大早,广场上就挤满了大车,全都车尾着地,车辕朝天,从教堂到客栈,一辆挨一辆,沿着店铺停了长长的一溜。对面是一个接一个的帆布棚子,卖棉布、毯子、毛袜,以及马笼头和成捆的蓝色饰带;带子头迎风飘摆。地上摆着粗笨的五金制品,旁边是一堆堆鸡蛋和一筐筐干酪,里面钻出些黏糊糊的麦秸;打麦机旁边,摆着好些扁扁的笼子,一只只母鸡从孔隙里伸出脖子,咯咯叫唤。人全挤在一堆,怎么也不肯挪动,有时候,险些要把药店的门面挤破。每逢星期三,药店里总是人头攒动,挤来挤去,有买药的,更多的是来看病的;奥梅先生在四乡很有名气,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乡下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们心目中,他比所有医生都高明。
爱玛把胳臂支在窗口(她经常这么凭窗而立:在外省,窗口的作用类似剧院和散步的去处),观看熙来攘往的乡下人,正看得有趣,忽然瞥见一位身穿绿绒礼服的先生,戴一双黄手套,却又裹着厚厚的护腿,朝医生家走来,后面跟着个农民,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可以见先生吗?”他问正在门口跟费莉西泰聊天的朱斯坦。
他以为朱斯坦是医生家的男仆,就说:
“请通报一下,拉于谢特的鲁道夫·布朗热先生求见。”
来人在姓名之前加上地名,并非想炫耀他是当地显贵,而是让人家一听就知道他是谁。
拉于谢特是距永镇不远的一处庄园,他新近买下了堡邸和两块庄田;自己耕种,但也不让农活过分捆住手脚。他是单身汉,据说年收入不下一万五千法郎!
夏尔走进客厅。布朗热先生向他介绍自己的下人,说他想放放血,因为他浑身上下像有蚂蚁在爬。
“放放血我就舒服了,”不管别人怎么劝他,那人总是这样说。
包法利吩咐拿来一卷绷带和一个盆子,要朱斯坦端住盆子。然后,对那个脸色已经发白的乡下人说:
“别害怕,伙计。”
“不,我不怕,”那人说道,“动手吧。”
他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伸出粗壮的胳膊。柳叶刀一扎,鲜血迸射而出,一直溅到镜子上。
“盆子端近点!”夏尔叫道。
“你瞅!”农民说,“真像一道小泉水在流!我的血有多红呀!一定是好兆头,对不?”
“有时候,”医生说,“刚开始不觉得怎样,不一会儿就突然晕过去了,尤其是这样身强力壮的人。”
乡下人一听这话,顿时手一松,撂下了刚才拿在手里转着玩的小盒子,肩膀猛地一挺,弄得椅子背咯吱咯吱响,帽子也掉下来了。
“我说嘛!”包法利说着用手指按住血管。
朱斯坦手里的盆子抖动起来,他的膝部晃了晃,脸色也白了。
“太太!太太!”夏尔叫道。
爱玛一下子跑下楼梯。
“拿醋来!”夏尔叫道,“啊!天哪,同时倒了两个!”
他一慌张,连纱布块也放不好了。
“没事儿,”布朗热先生镇静地连声说道,两手扶住朱斯坦。
说着,他把朱斯坦弄到桌上,背靠墙坐着。
包法利夫人动手给朱斯坦解掉领中,衬衣带子上有个结,她用灵巧的手指,在小伙子的脖子上,解了一会儿,然后往细麻布手绢上倒了些醋,轻轻地抹在他的太阳穴上,再小心翼翼地对着吹气。
赶大车的乡下人清醒过来,但朱斯坦仍然不省人事,瞳仁消失了,只见白色的巩膜,就像蓝色的花沉到牛奶里了。
“要把这东西藏起来,”夏尔说道,“不让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