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通过瓦琅蒂娜的描述熟悉这楼里的布局,这对他太有用了。他顺顺当当到了楼梯顶上。他正迟疑不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传来一阵他非常耳熟的呜咽声,这倒是给他指了一条道。于是他转过身,有扇门虚掩着,从门缝中露出一缕灯光和传来呜呜咽咽的唏嘘声,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带有一个放床的凹室,里边横躺着死者,一条白床单蒙着尸体,头部完全被遮掩,从白床单上只是隐约看到尸体的轮廓。摩莱尔碰巧知道了这内中的秘密,这时看到尸体觉得格外可怖。瓦琅蒂娜正跪在床边,把头埋在一张宽大圈椅的靠垫里,颤抖着的身子随着抽噎而起伏,僵硬的双手攥在一起,搭在脑袋上,所以摩莱尔没有能看到姑娘的头。那扇窗还开着,但姑娘已从窗边回来,高声祈祷起来,那祈祷声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五内俱裂。她的话说得非常急促,而且断断续续,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她已是黯然神伤,嗓子都哽咽住了。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窗缝洒落进来,烛光显得苍白无力,房间里本已悲怆哀戚,幽幽烛光使房间蒙上一层淡淡蓝色,更是凄楚悲凉。
摩莱尔受不了这样的悲哀。他不是那种愁肠绵绵,感慨极多的人,但是他眼睁睁看着瓦琅蒂娜在叹息、哭泣,看到她痛苦地扭着双臂,摩莱尔再也不忍心只在一旁静观。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轻喊了一声。贴在那张圈椅天鹅绒坐垫上的头抬起,又向他转过脸来,只见泪流满面,白石皓皓一般,宛如柯勒乔意大利画家(1489—1583)。笔下的玛大肋纳《圣经》中的人物,共有三人叫此名,一人泪流满面地吻耶稣的脚,另二人目睹耶稣复活。。瓦琅蒂娜已经看到他,但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一颗悲痛欲绝的心不可能一下舒缓过来。摩莱尔向姑娘伸出手,瓦琅蒂娜指了指白床单蒙着的尸体,意思是说,这就是她不能去见摩莱尔的全部原因。接着,姑娘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在这屋里两人谁也不敢开口说话,仿佛死神正在屋中的某个角落,用手指挡在嘴唇上吩咐他们保持肃静。他们也似乎犹豫不决,不敢打破这屋中的岑寂,最后还是瓦琅蒂娜先开了口。
“我的朋友,”她说,“您怎么进来的?唉!要不是死神为您打开楼的大门,我真应该对您说:欢迎来我家。”
“瓦琅蒂娜,”摩莱尔说道,他双手合一,声音发颤,“我8点半就来了,始终不见您来,我很担心,于是翻墙进了花园,正好听到有人说话,在讲这件不幸的事……
“是谁在说话?”瓦琅蒂娜问道。
摩莱尔打了一个寒颤,因为大夫和维尔福先生的谈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他觉得好像透过床单看到了那蜷曲的手臂,僵直的脖子和发紫的嘴唇。“是您家的仆人在说话,”他说道,“所以事情我都知道了。”
“可是您跑进这屋子,这会把我们两人都毁了的,我的朋友。”瓦琅蒂娜说道,语气中既没有害怕,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请您原谅,”摩莱尔说,语气还跟刚才一样,“那我就走吧。”
“不,”瓦琅蒂娜说,“他们会看到您的,您先留在这儿吧。”
“可是,要有人来呢?”
姑娘摇了摇头。“没有人来了,”她说道,“您放心吧,这就是我们的保护神。”她又指了指床单蒙着的、轮廓依稀可辨的尸体。
“告诉我,埃皮内先生的情况怎么样?”摩莱尔接着说。
“埃皮内先生来签约的时候,我外祖母刚咽气。”
“喔!”摩莱尔不免幸灾乐祸地说,他自己也在想,正是因为这丧事,瓦琅蒂娜的婚期现在倒成了遥遥无期。
“可这样一来我又多了一分痛苦,”姑娘说道,仿佛摩莱尔的那种心情应该立刻受到惩罚似的,“我那又可怜又可亲的外婆在弥留之际还叮嘱尽快把婚事办了,她也一样,我的上帝!她以为是保护我,其实也是在害我。”
“您听!”摩莱尔说。
两人都悄然无声,只听见有人把门打开,然后走廊的木地板上和楼梯上响起阵阵脚步声。
“是我父亲,他从书房出来。”瓦琅蒂娜说。
“他是送大夫出去。”摩莱尔说。
“您怎么知道这是大夫?”瓦琅蒂娜惊诧地问道。
“我是猜的。”摩莱尔说。
瓦琅蒂娜望了望摩莱尔。这时他们又听到临街的那扇大门哐地一声关上,接着维尔福先生过去把花园的门锁上,然后又上楼。走到前厅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好像在犹豫,不知道是回自己的房间还是上圣梅朗夫人的房间。摩莱尔急忙走到一幅门帘背后躲起来,瓦琅蒂娜没有动弹,似乎她由于极度的悲痛,早已把平时那种畏忌置之度外了。维尔福先生最后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现在,”瓦琅蒂娜说,“花园的后门和临街的前门您都出不去了。”
摩莱尔惊愕地望着姑娘。
“现在,”姑娘接着说,“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您还可以走,您得从我祖父的套间穿出去。”她站起身来。“来吧。”她接着说。
“去哪儿?”马克西米利安问。
“去我祖父那儿。”
“我去努瓦基耶先生那儿?”
“对。”
“您可要想好了,瓦琅蒂娜!”
“我早就想好了,在这世界上只有他能帮我,我们俩都需要他……来吧。”
“还是稳妥点吧,瓦琅蒂娜,”摩莱尔说,他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照姑娘说的办,“还是稳妥点吧,我已经明白过来了,我来这儿不免荒唐。可是您,亲爱的朋友,您这样做是不是理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