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大夫,努瓦基耶先生的套间和圣梅朗夫人的套间是不通的,巴鲁瓦也从不上我岳母那儿去。而且,恕我直言,我认为您确是旷世之才,您尤其是为人守正不阿,任何情况下,您的一言一语对我而言都像是阳光一般辉煌的火炬,为我指破迷津。但是,大夫,但是,我虽然完全相信您,我还是想在这儿引用这句格言,即errare human umest 拉丁文:人皆有错。。”
“您听我说,维尔福,”大夫说道,“在我的同行中,除我以外,还有没有您同样信得过的人?”
“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请告诉我。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不妨请他来,我可以把我有意无意见到的现象向他说说,然后我们一起进行尸体剖检。”
“你们能查出毒药的痕迹吗?”
“不,毒药是查不出来的,我没有这样断言,但是我们可以查出神经系统因亢奋而留下紊乱的痕迹,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慢性窒息,从而我们可告诉您:亲爱的维尔福,假如这是疏忽所致,请注意府上的仆人,假如这是出于仇恨,对您的仇敌要有警惕。”
“噢!我的上帝!您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建议呀,阿弗里尼?”维尔福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假如除您以外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调查则是势在必行,不过对我家进行调查,不可能!但是,”检察官镇定下来,不安地望着医生继续说道,“但是,假如您是这样希望的,而且坚持您的意见,我会照此办理的。的确,或许我本来就有责任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应该这样行事。但是,大夫,您也早已看到我愁云密布,家中创巨痛深之后,竟然还要蒙受如此奇耻大辱!噢!我的妻子和女儿定会锥心泣血死去活来。而我,大夫,您也知道,人到了我现在这地位,当了25年的检察官,积怨甚多在所难免,我的仇敌太多了。这件事一旦张扬出去,我的仇敌必然齐声喝彩,一个个喜跃欢舞,而我却是汗颜无地呀。大夫,原谅我这些世俗的杂念。如果您是教士,我也就不敢向您说这些话了,但您不是教士,您能懂得什么是人之常情。大夫,大夫,您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对吗?”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大夫被说软了心,于是回答道,“人道主义是我的首要职责,假如科学能救活圣梅朗夫人,我必然尽力为之,但她已是迁化不返,我理应为生者着想。这一可怕的秘密,就让它在我们心中深深埋下吧。以后倘若有人追究起来,就让他们把我缄默不语归咎于我才疏学浅吧。然而,先生,您还是得查,应该认认真真地查,因为很可能事情不会就此作罢……假如您能发现那个罪恶之人,那么在您把他追查出来后,我必然会对您说:您是法官,一切由您处理。”
“啊,谢谢您,谢谢,大夫!”维尔福怀着难以形容的喜悦说道,“您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接着,他似乎生怕阿弗里尼大夫对刚才的让步会改变意见,于是急忙站起身,拉着他朝那小楼走去。
他们走后,摩莱尔像是急需透口气似的,从树丛里探出头来,月光泻在他那苍白的脸庞上,别人见了准以为是什么幽灵在那儿。“显然是上帝非常了不起地保护了我。”他说道,“可是,瓦琅蒂娜,瓦琅蒂娜!可怜的姑娘,这么多的悲痛,她能经得住吗?”他一边说,一边来回望着那挂着红色窗帷的窗口和另外三个挂着白色窗帷的窗口。
在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灯光几乎完全消失了,维尔福夫人可能刚把灯熄灭不久,房间里只点着一枝通宵点着的小蜡烛,影影绰绰的烛光照在窗子的玻璃上依稀可辨。楼角上那三个挂着白色窗帷的窗口却相反,他看到其中一个窗口打开,壁炉架上的一枝蜡烛向窗外射出几缕淡淡的弱光。一个人影来到阳台上,只见那人影俯靠着阳台栏杆站了一会儿。摩莱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好像听到抽抽噎噎的呜咽声。他那颗一向非常勇敢、非常坚强的心,这时却怅然若失而又火急火燎。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使他惊骇万分的正是爱与怕这两种人类最大的情感。这颗心已变得如此孱弱,竟然陷于种种迷信的幻觉之中。虽然他这样躲着,瓦琅蒂娜不可能看见他,但他觉得窗前的人影在喊他。纷乱的头脑对他这么说,火热的心对他也是这么说,这样一种双重的错觉最终变成难以抗拒的事实。凭着青年人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冲动,他纵身一跃,穿出正躲着的树丛,不顾自己被人看见的危险,不顾把瓦琅蒂娜吓坏的危险,也不顾姑娘失声喊叫从而引起别人警觉的危险,他迈开大步,匆匆穿过月色下白茫茫大湖一样的花坛,来到楼前一长排盆栽橘子树边上,接着冲到台阶,急忙跨了上去,伸手推门。大门乖乖地打开了。
瓦琅蒂娜没有看见他。姑娘正举目仰天眺望,她看到一朵银白色的浮云在湛蓝蓝的夜空缓缓飘移,那形状真像是某个正在升天的幽灵。姑娘不禁触景生情,浮想联翩,觉得这正是她外祖母的灵魂。
这时,摩莱尔已经穿过前厅,到了楼梯的扶手边上。楼梯铺着地毯,他一步步上楼却没有什么脚步声。而且,此时此刻摩莱尔已经兴奋至极,即便维尔福先生本人就在他眼前,他也不会惊慌。假如维尔福先生真的来到他前面,摩莱尔倒是会横下心向维尔福走去,和盘托出吐露真情,请维尔福先生原谅他,并请维尔福先生答应他和维尔福小姐彼此相爱。摩莱尔这时已经疯了,幸好他没有碰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