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连小主人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还是哼着:“上桥头,上桥头”
“啊?你给他擦一擦呀那鼻涕流过嘴啦怎么!看不见吗?唉唉”
黄良子,她简直忘记了她是站在桥这边,她有些暴躁了。当她的手隔着桥伸出去的时候,那差不多要使她流眼泪了!她的脸为着着急完全是涨红的。
“爹,爹是不行的呀到底不中用!可是这桥,这桥若不有这桥隔着”借着桥下的水的反应,黄良子响出来的声音很空洞,并且横在桥下面的影子有些震撼:“你抱他过来呀!
就这么看着他哭!绕一点路,男人的腿算什么?我我是推着车的呀!”
桥下面的水上浮着三个人影和一辆小车。但分不出站在桥东的和站在桥西的。
从这一天起,“桥”好像把黄良子的生命缩短了。但她又感到太阳挂在空中整天也没有落下去似的究竟日子长了,短了?她也不知道,天气寒了,暖了?她也不能够识别。虽然她也换上了夹衣,对于衣裳的增加,似乎别人增加起来,她也就增加起来。
沿街扫着落叶的时候,她仍推着那辆呱啦呱啦的小车。
主人家墙头上的狗尾草,一些水分也没有了,全枯了,只有很少数的还站在风里面摇着;桥东孩子的哭声一点也没有减弱,随着风声送到桥头的人家去,特别是送进黄良子的耳里,那声音扩大起来,显微镜下面苍蝇翅膀似的她把馒头、饼干,有时就连那包着馅、发着油香不知名的点心,也从桥西抛到桥东去。
——只隔一道桥,若不这不是随时可以吃得到东西吗?
这小穷鬼,你的命上该有一道桥啊!
每次她抛的东西若落下水的时候,她就向着桥东的孩子说:
“小穷鬼,你的命上该有一道桥啊!”
向桥东抛着这些东西,主人一次也没有看到过。可是当水面上闪着一条线的时候,她总是害怕的,好像她的心上已经照着一面镜子了。
——这明明是啊这是偷的东西老天爷也知道的。
因为在水面上反映着蓝天,反映着白云,并且这蓝天和她很接近,就在她抛着东西的手底下。
有一天,她得到无数东西,月饼、梨子,还有早饭剩下的饺子。这都不是公开的,这都是主人不看见她才包起来的。
她推着车,站在桥头了,那东西放在车箱里孩子摆着玩物的地方。
“他爹爹他爹爹黄良,黄良!”
但是什么人也没有,土丘的后面闹着两只野狗。门关着,好像是正在睡觉。
她决心到桥东去,推着车子跑得快时,车里面孩子的头都颠起来,她最怕车轮响。
——到哪里去啦?推着车子跑这是干嘛推着车子跑跑什么?跑什么?往哪里跑?
就像女主人在她的后面喊起来:
——站住,站住——她自己把她自己吓得出了汗,心脏快要跑到喉咙边来。孩子被颠得要哭,她就说:
“老虎!老虎!”
她亲手把睡在炕上的孩子唤醒起来,她亲眼看着孩子去动手吃东西。
不知道怎样的愉快从她的心上开始着,当那孩子把梨子举起来的时候,当那孩子一粒一粒把葡萄触破了两三粒的时候。
“呀!这是吃的呀,你这小败家子!暴殄天物还不懂得是吃的吗?妈,让妈给你放进嘴里去,张嘴,张嘴。嘿酸哩!看这小样。酸的眼睛像一条缝了吃这月饼吧!快到一岁的孩子什么都能吃的吃吧这都是第一次吃呢”
她笑着。她总觉得这好哭的连笑也笑不完整的孩子比坐在车里边的孩子更可爱些。
她走回桥西去的时候,心平静极了;顺着水沟向北去,生在水沟旁的紫小菊,被她看到了,她兴致很好,想要伸手去折下来插到头上去。
“小宝宝!嗳呀,好不好?”花穗在她的一只手里面摇着,她喊着小宝宝,那是完全从内心喊出来的,只有这样喊着,在她临时的幸福上才能够闪光。心上一点什么隔线也脱掉了,第一次,她感到小主人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可爱了!她在他的脸上扭了一下,车轮在那不平坦的道上呱啦呱啦地响她偶然看到孩子坐着的车是在水沟里颠乱着,于是她才想到她是来到桥东了。她不安起来,车子在水沟里的倒影跑得快了,闪过去了。
——百八十步可是偏偏要绕一里多路眼看着桥就过不去——黄良子,黄良子!把孩子推到哪里去啦!——就像女主人已经喊她了:——你偷了什么东西回家的?我说黄良子!
她自己的名字在她的心上跳着。
她的手没有把握的使着小车在水沟旁乱跑起来,跑得太与水沟接近的时候,要撞进水沟去似的。车轮子两只高了,两只低了,孩子要从里面被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