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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题变奏

“我玩命儿学玩命儿干,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我,需要我。”这就是我喜欢老讳的原因所在,他不说就是不说,一说就是实话。其余几位,每当我想起他们,从不会为自己因“病”退学而感到半点儿懊悔。这些人在外面都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而“现在时”脱下油光可鉴的皮鞋,满宿舍的人都准备逃亡,因为他从不洗脚。

难道老Q真的希望我和他们一样?

“你的生活态度是向下的。”老Q曾这样对我说。这个结论我不敢苟同。我认为我看起来是在轻飘飘、慢吞吞地下坠,可我的灵魂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升华了。生活中能让我振奋的东西很多,比如黄昏时分,到郊区一片大山的山脚下眺望群山,猜谜似的想象着最远的、晚霞缭绕着的、太阳依傍着的那座山,山那边是什么?是海?是草原?是一片金黄色的杏园?……

山那边是什么?

有一天我问老Q,她作出了一个非常不诗意的回答:“山那边还是山!”也许她说得对,但我不愿相信。山那边仍将让我振奋。虽然这个回答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了……“不过有山就总会有登山的人。”我说。

再如你为别人做了点儿什么,得到了别人由衷的感谢等等,都让我喜欢,令我振奋。

老Q为我写小说介绍了不少名人给我,大多是些名声大振的中年人。

“写小说一定要有个小圈子。”她说,“大家互相读读作品,进步会快些。”

“写小说怎样、怎样——”名人们的开场白各有千秋。

“嗯。”我通常不置可否。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在哪工作啊?”

“在××饭店。”整个儿一个口述户口簿。

“是吗?”最精彩的时刻到了,于是那只有名人才会有的混浊无光的小斗鸡眼开始发光发亮,谈话到这阶段开始千篇一律。

“上次我们去吃饭,排队等了一上午,以后找你就方便多了。”

“下次我帮忙。”我他妈忍气吞声。

“师傅,我请了几个外国人,您能不能照顾一下?”

“外国人?火星人也他妈照样排队!”

我开始奔波在这些名人中间。按道理说我这样二十岁的年纪够老了,再加上十二年前就曾流浪各地,再也不应该为小小不言的什么翻船了。可有的时候想入非非的侥幸心理总是能战胜你,比如说你在一个十二月天的三更时分流浪到了张家口,如果那正是一个寒风能把人撕成碎片的夜晚,如果你在等待,等待着一列驶向温暖的火车。你用手暖耳朵,再用呵气暖手,最后你捡了一根草绳子系在腰里,开始在站台上拼命跑。当你发现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时,这车就是不来,于是你就——唉!我敢打赌,那时你就是想不到火,想不到家里那张单人的钢丝床和那床棕黄色的毛毯。你只是侥幸地想到哭。你会想——哭吧!大哭一场也许风就会停了,车就会来了。于是你对着猪肝色的夜,咧开大嘴号啕一场。

“人没有对象就没有价值。”自从我少年时期读到费尔巴哈的这句话以来,我一直琢磨至今。小说——是不是我的对象?

老Q终于和我分手了。

自从那次和好以后,有一段时间里老Q对我不再那样苛求了。我们都尽量避免那些敏感的问题。我们相安无事。不过她提出了一些条件,例如不能干扰她练琴什么的。

为了适应我,也许她把一周的工作都压缩在三天之内了。因此一星期我们总有三四次见面,也许会出去玩玩,喝点酒什么的。她要求我每次见面时都讲点什么给她听,比如我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我还给她讲了《伪币制造者》,讲了老斐奈尔怎样偷看母亲往日的情书,发现自己竟是私生子,于是愤然出走,给他继父留下一封恶毒的信等等。

我不愿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但我知道。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中午,我接到她的电话。

“喂,告你一个好消息!”

“我有一段时间没什么好消息了。”

“有一个学校招生,专业挺适合你的——”

是不是战幕又拉开了?这次可是她开始的。

我抑制住气愤,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她在电话那边等着。

“我说——你离开我算了。真的!老Q,算了吧!”

沉默。

“还有事吗?我现在正忙。”

“晚上在老地方等我,你妈的!”她急了,恶毒地咒骂了一句,“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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