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景颇人讲的故事,赵启明很兴奋。一来,他得知皆东已开办了卫生院,这是他早两年就向往过的。二来,他也很为那位女医疗队长——他的同行感到骄傲。他欣然答应,亲自把景颇人的礼物送给李淑惠。
考察队到了皆东,卫生院几乎全体人员都跑出来迎接。赵启明遇见第一个跟他握手的女医生,就问。“哪位是李淑惠同志?”对方回答说:“就是我。”赵启明重新打量打量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并重又跟她握握手。随后,很郑重地把一份礼物交给她。女医生接受了礼物,但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他说明道:“这是那家景颇人送你的,就是得了一对双胞胎的那家。他们还说过几天来看望你呢。”女医生笑了起来,说:“不!他们弄错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天,李淑惠正在给一个重病的女孩子打针。忽然小寨来电话,说有一个景颇女人难产。既是难产,那必须由她亲自走一趟了。于是她应许很快就去。但没料到,那女孩注射后没见效,反倒有些恶化了。因此,李淑惠不能脱身。正为难时,有个接生员请求让她去,她是一个新手,没有应付过难产情况。可是,别的人都被派出去了,李淑惠只得允许她去。当天,河水意外暴涨,断了路,接生员凭着一扇竹门过了河——好险呀!差一点给滚滚的山洪吞掉。她勉强打起精神,接完生,便晕倒了,昏昏迷迷躺了一夜。第二天,水落了。当地驻军有辆马车要到皆东送给养,把她带回了卫生院。直到第三天清早才完全苏醒过来。
女医生解释完了,把那份礼物还给赵启明,说:“还是由你亲自交给接生员吧!”说毕,叫过一个护士,吩咐说:“你带这位同志去找找刀含梦!”唔!是她呀!赵启明不禁愣了一下,这是他再也想不到的。刚才,从街口大青树下路过时,他还向甜酒摊那儿留意了一下,想看看他的病人刀含梦。现在,他暗自为这种想法抱愧了。可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在甜酒市上才能见到她呢!
……刀含梦病好后,随即来到卫生院,请求留她在这儿扫地、做饭、洗衣裳。因为她害病时用了很多药,出不起钱,想要做活抵偿。院长一听笑了,说明她可以免付医疗费。后来,卫生院开办收生训练班,院长想起了刀含梦,亲自上门来,请她参加学习。刀含梦当时并没有弄明白训练班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却满口应承了。她想,人家救了自己一命,给人家做些事是理当的呀!
刀含梦在训练班学会了收生。但对这个卖酒女来说,更重要的还不在于此。在这段时间里,她理解了从前没有法子理解的事。就拿助理医生赵启明来说吧!这个汉人,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自己的亲人,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到皆东来了。哪儿有病人他就往哪儿跑,风里雨里,白天黑夜,受苦受累不说,也不怕病人身上的妖魔转过来缠住他。而临完了,他什么也得不着。他到底是为什么?图什么?这叫人从哪条理上想都想不通。现在,刀含梦想通了。他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图,原来他就是这么一种人。……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刀含梦常常独自呆在那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地下出神。她竭力搜寻对于赵启明的记忆。但是,只觉模模糊糊。他穿什么样的鞋子,记不起了,甚至他的面孔也记得不那么真切。以前,她压根儿没有认真理会过他。病时倒是常在一处,但她多半又是处在神志不清的境况中。不过,有一个印象,对她却是异常深刻的:助理医生每次来,总是先把手按在她额前,那手很大,冰凉冰凉的,拿开时总要顺势理理她的鬓发。记起这,刀含梦的心就不由地跳荡起来。她想呵,想呵!一连串的想象,又美妙,又虚幻。人家说,不爱讲话的人最善于幻想,一点也不假。一次,她去担水,水桶没舀满就停住了,因为她偶然记起,曾在这河边遇见过助理医生。他许是赶着要去给谁瞧病,走得很快,皮挂包在背后摆呀摆的。她在河边出了半天神,把家里等着烧水煮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听到小竹屋里妈妈叫唤自己的名字,才冷不防从甜蜜的梦中惊醒,挑起水桶,三步并两步跑回家来。
刀含梦也没有忘掉另一些事。比如,那次助理医生要她把碗涮洗干净,她没有搭茬不算,还偏要用那脏碗卖甜酒,引得顾客们哄笑一场。她怪自己,那时候怎那么傻,那么蠢呀!刀含梦也常常告诉自己,你跟那个有能耐的医生离得太远了。你能指望他把一个卖酒婆娘看在眼里吗?这是没边没沿的事。想到这,刀含梦就伤心不已。她还记起,他离开皆东时,讲都没跟她讲一声。到如今两年了,没有他的一丝儿音信,她多么想见到他呀!可是,她认定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就像天上的流星,骤然一亮,好比是张开手臂在唤你,等你再想重见他时,已经是没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