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保霖——靖边县新城区五乡民办合作社主任
黄昏的时候,田保霖把两手抱在胸前,显出一副迷惑的笑容,把区长送走了之后,便在窑前的空地上踱了起来。他把头高高地抬起来望着远处,却看不见那抹在天际的红霞;他也曾注视过窑里,连他婆姨在同他讲些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心里充满了一个新奇的感觉,只在盘算一个问题:
“怎搞的?一千多张票……咱是不能干的人嘛,咱又不是他们自己人;没有个钱,也没有个势,顶个球事,要咱干啥┠兀俊…”
他被选为县参议员了,这完全是他意外的事。
他是一个爱盘算的人,但也容易下决心,这被选为参议员的事,本没有什么困难一类的问题,也不需要下什么决心,像他曾有过的遭遇那样,不过他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所纠缠,简直解不开这个道理。
许多年前他全家经年流浪在碾盘渠、下王渠、沙口一带,他自己常常替人安庄稼,日子不容易混。后来为着口,到教堂里去工作,学会念经,小心谨慎,慢慢地熬到做了一个小掌柜,替教堂管了上王渠一村四十四家人,总算他为人公正,农民并不反对他,倒对他很好。后来神父换了,他成天挨骂受气,他受不了,只好走了。他走到保安,走到宁夏,走到洛川,流浪着,贩着羊,贩着猪,贩着盐和粮食。他赚了一点钱,吃了一些,再还一点账,生活还是没法搞好,还欠着账。但他有了经验,他成为一个有点名气的买卖人了。本来就打算这样搞下去,可是石老姚、杨候小来了,抢了东西,吃了胖猪;接着是黄马队;接着是来打土匪的二岔抢头的张团长。百姓被抢得一无所有,人都逃到沙漠中藏了起来,张家畔热闹的街市,变得寂无人烟。田保霖也逃到了外县。然而,这时却“红”了。三十军军长阎洪彦到了靖边,接着又来了二十七军贺晋年,靖边县翻了个身,穷人都分了土地。但田保霖却仍留在城川。有人告诉他,说他是买卖人,他的二叔父是豪绅,带过民团,最好不回去。于是田保霖不得不好好盘算了:“共产党打的是富有,咱么,做点小本买卖,咱无土无地,欠粮欠账,一条穷人嘛。咱当过掌柜,可是没做过坏事,人都说咱好,咱还怕他个啥?杀头,杀了咱有啥用呢?人都说三十军好嘛,那么咱就回去,不怕他。”于是他回去了。抱着一个不出头不管事的态度,悄悄地回到草山梁,一大片荒地,没有人住。他有了地,也不必交租子。他欠的账也跟着旧政权吹了。他没有负担和剥削,经过几年的经营,他有了六七十垧地,有了牛、马、羊,开了个小油房,日子过得很好。心里想:“共产党还不错,可是,咱就过咱的日子吧,少管闲事。”
不过做了参议员就得同他们搞在一起,这起人究竟是哪一号子人呢?
结果他决定了:“到县上开会去,还有高吉祥、冯吉山嘛,他们在旧社会比咱还有地位,怕个啥,就去。”
田保霖虽然这么想了,但他仍没有懂得为什么会有一千多人投他的票。他是一个买卖人,曾受过教堂的宣传,虽说回到了长渠沟,在革命的政权下,生活一天天变好,却不接近这号子人,也不理解他们。但他的一举一动,这号子人都是清清楚楚的。从长渠沟一带的老百姓口中都曾说过他的好话,说他是一个平和而诚实的人,是一个正派人。在头年(1941年)缺粮的时候,政府发起调剂运动,他自动借出了一石多,而且每天到各乡去借,维持了许多贫苦农民的生活。他对于公益的事热心奔走,人民对他有好感,他是被他不了解的这号子人所了解的,因此他被选为县的参议员。
“这是一个新问题,好是好,怕不能成……”当惠中权同志提出靖边要发展农业,首先要兴修水利的时候,田保霖同别人一样有着上面的想法。靖边土质太薄,不适宜耕种,要修水地和水漫地,实在困难,要筑壕、坝,要修“退水”,工程都是很大的,而且在这些地方常有宽到几百亩的沙滩,而且谁去修呢?这里是缺乏劳动力的地区;唉,问题可多着呢。再譬如地是地主的,却要农民去修,修好了地又该是谁家的呢?但这些问题都有了适当的解决。又讨论了剥小麻子皮、割秋草的事,好像不重大,算起来利可大呢。又计划了栽树的事,都是好事嘛。从前田保霖解不开参议会是个啥名堂,老百姓都说是做官,现在才明白,白天黑夜尽谈的怎个为老百姓想办法啦。田保霖从这次才算开了眼界,渐渐地明白了他们,他们活着不为别的,就只盘算如何把老百姓的生活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