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生真有病。一清早我就去打药(拿手里的药包在乡长脸前一晃),派工么也不能派到病人身上。”
“不行!”乡长的脸板得铁青,“有病得找替工,出钱。没有替工,一块钱一天。大家都推诿有病,公事就不用办了!”
“上回劳动服务,怎么陈甲长的儿子人也没去,钱也没花?那小子连病也没告。这不是你手里的事么?”
“少说废话!赶快回答:写上了名字呢,还是出钱,——三天是三块!”
“财喜,”那边的秀生又厉声叫了起来了,“我去!钱,没有;命,有一条!死在路上,总得给口棺材我睡!”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似的,秀生掀掉盖被,颤巍巍地跳起来了。
“一个铜子也没有!”财喜丢了药包,两只臂膊像一对钢钳,叉住了那乡长的胸脯,“你这狗,给我滚出去!”
秀生老婆和两位邻人也已经把秀生拉住。乡长在门外破口大骂,恫吓着说要报“局”去。财喜走到秀生面前,抱一个小孩子似的将秀生放在床上。
“唉,财喜,报了局,来抓你,可怎么办呢?”
秀生气喘喘地说,脸上烫的跟火烧似的。
“随它去。天塌下来,有我财喜!”
是镇定的坚决的回答。
秀生老婆将药包解开,把四五味的草药抖到瓦罐里去。末了,她拿起那包石膏,用手指捻了一下,似乎决不定该怎么办,但终于也放进了瓦罐去。
六
太阳的光线成了垂直,把温暖给予这小小的村子。
稻场上还有些残雪,斑斑剥剥的像一块大网油。人们正在搬运小船上的床荨
人们中之一,是财喜。他只穿一身单衣,蓝布腰带依然紧紧地捆在腰际,袖管卷得高高的,他使一把大钉耙,“五丁开山”似的筑松了半冻的床莺湍嘟,装到木桶里。田里有预先开好的方塘,床莺湍嘟倒在这塘里,再加上早就收集得来的“垃圾”垃圾——稻草灰和残余腐烂食物的混合品。这是农民到市镇上去收集得来的。(作者原注),层层相间。
“他妈的,连钉耙都被咬住了么?——喂,财喜!”
邻人的船上有人这样叫着。另外一条船上又有人说:
“啊,财喜!我们这一担你给带了去罢?反正你是顺路呢。”
财喜满脸油汗的跳过来了,贡献了他的援手。
太阳蒸发着泥土气,也蒸发着人们身上的汗气。乌桕树上有些麻雀在啾啾唧唧啼。
人们加紧他们的工作,盼望在太阳落山以前把床荻及仓煤茫并且盼望明天仍是个好晴天,以便驾了船到更远的有床莸娜Α
他们笑着,嚷着,工作着,他们也唱着没有意义的随口编成的歌句,而在这一切声音中,财喜的长啸时时破空而起,悲壮而雄健,像是申诉,也像是示威。
(应日本刊物约稿写于1936年2月26日,载于1937年5月日本东京的《改造》杂志19卷第5期,同年6月15日刊于上海《月ā吩又镜1卷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