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所有这一切,多半都是我在归途的航程中注意到的。去的时候,在疾驶如箭的航行中,我应当坦白地说,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行船的惊险和船工们那种举生若轻、履险如夷的高度纯熟技巧所吸引了。我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惊险的航程。在江上,我们的小船走得和汽车一样快:我觉得,我们的小船几乎是随时都有被惊涛急浪撞翻的危险。但是,在我们心目中的每一次难关和险境,我们的船工控驭自如的掌握了,都轻易地平安渡过了。和我们同舟共济的这两位傣族青年,不论遇见什么风浪、险滩、暗礁、涡流,总是那样地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甚至在紧急的时刻也还是在小声地唱着歌。他们有时摇着木桨,有时拿起竹篙。这两样平常的东西,在他们手中仿佛具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当他们的小船卷进一片凶险的漩涡当中时,只见他们不慌不忙地左摇几下,右摇几下,小船便马上顺从地划出了险境。
在九十里的航程中,我们要经过三个危险的“溜子”,也就是险滩。这些险滩,实际上是由江面突然的落差所形成的一段瀑布似的急流。从几里路以外,便可以听得见这些险滩的吼声,好像是沸腾的开水一样。这时,江面突然下降,黄绿色的浊流把一只只小船好像是一段段木料似地从上面抛下去。我几乎没有看清我们的船是怎样冲下去的;我只听见了一片水声,我们的小船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一下举到浪头,接着又扔到浪底,然后,又像是坐滑梯似的朝着下游急驶而去。但是,前面也不是坦途,一座陡峭的石壁正笔立在急流冲去的方向,一个个浪头冲到黑色的⊙疑希又被撞得粉碎。难道我们的小船可能不跟着急速的浪头一直撞到那座悬岩陡壁上去么?我们把一切都交给我们的船工了。他们的镇定,使我们不能不信任他们,因为即使是这时,他们也还是在小声地唱着歌。果然,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他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地轻轻拨动了几下木桨,我们的直奔石崖而去的小船,在离石岩一丈开外的地方,马上便驯顺地向右面改变了方向,就仿佛我们不是置身险境,而只不过是在平静的湖水中行船一样。但是,我们的险境并没有完全过去。另外的险滩又在前面窥伺着我们了。在雷鸣般的波涛声中,一列黑色的高大礁石,像一排锋利的牙齿似的矗立在前面。在它们之间,浪花飞溅,汹涌澎湃,好像是开了锅的水。我们的小船又像个火柴盒似地被扔到了一片急浪和乱礁中间。但是,即使是在这里,我们的船工也仍然是不动声色的。他们左回右转,前划后拨,轻而易举地便把我们的小船从乱礁阵中划出,送到一片平静的春水当中来了。一直到这时,我们才舒了一口气,放松了紧握着船舷的双手,注意到四围的景色。群山被紫色的雾霭笼罩着,水面上翱翔着一群白鹤和沙鸥;江岸上,一群傣族姑娘正在用三角网捉鱼。我们离橄榄坝不远了。我们的一位船工已经在大声向岸上的姑娘唱起情歌来了。
但是,我在这时却完全陷入到深思中去了。从这两位朴质的船工身上,我仿佛受到了深深的启示。这是两个普通的傣族青年,他们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他们却具有着一种我们所难于设想的巨大的力量——能够驯服惊涛急浪的力量。澜沧江是一个性情凶险、桀骜不驯的巨人,可是,当我们研究和洞悉了它的一切习性和特点,熟悉了它的每一段激流和险滩,每一座悬崖和暗礁的时候,人们就变成了比它更加高大的巨人。当我们也能够像这些船工们一样,把自己的对手了解得这样真切和透彻,在我们前面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风浪和不可战胜的困难吗?
我的这个想法,在我们归途的航程中,又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明和充实。
我没有听从人们的劝告,走旱路回允景洪去。在橄榄坝的三天的愉快的访问,不但没有使我们感到疲劳,反而使我们更加充满了精力。我们必须坐船回去。如果说,我们已经亲身体会了这里的船工们的驯服波涛的惊人技巧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进一步了解一下,人们是怎样地迎着急流逆流而上,把船只划到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