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夏天和冬天,近晚的时节,在办公室的和家中的人就起始到街上来。只有饮食店,药店是还开着时,其余的商店都已锁好了门,可是窗橱里却明着耀眼的灯。那些窗饰,多是由专家来布置,有着异样引人的力量。渐渐地人多起来了,从左面的行人路顺着走下去,又从右面的行人路上走回来。大家在说着话,笑着沿着这条街往返地散着步。在夏天,有拿了花束在贩卖的小贩,那些花朵照在灯光之下,像是更美丽一些。到了冬天,却是擦得发亮的红苹果,在反衬着白色的积雪。相识的人遇见了,举举帽子或是点点头,仍然不停止他们的行走。有一段路,伫立了许多行人,谛听着扩大器放出来的音乐。在工作之余,他们不用代价而取得精神上的粮食。
在一些横的街上,是较为清静一些,路灯的光把树叶的影子印在路上,衰老的俄国人,正在絮絮地说着已经没有的好日子。在那边遮在树影下的长凳上,也许坐了一对年轻人,说着年轻人的笨话,做着年轻人的笨事。在日间也许以为是丑恶的,可是美丽的夜,把美丽的衣裳披在一切的上面,什么都像是很美好的了。
太阳岛
夏日里,太阳岛是人人想去的地方。可是当我的友人说的时候,他却说可以不必去,因为过了江就有盗匪。但是我确实地知道许多俄国男人和女人是仍旧去的,每次走在江边,也看到了许多人是等候着渡船过去。于是我和另外的一个友人约着去一次。
到那边去可以乘坐公共过渡汽船,也能乘坐帆船,还可以坐着瘦小的舢舨过去。我们是租好一只舨板,要自己摇过去。从江边到太阳岛,也有几里的路程,到了岛,已经费去一小时的工夫。我们把船拴在岸旁,走上岸去。
沿着岸,麇集着许多舨板游船,沙岸上,密密地排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睡着,好多女人是用好看的姿势站在那里。那都是俄国人,穿着游泳衣,女人把绸带束在头上,笑着闹着,一些人在水中游着。有的人,驾了窄小的独木舟,用长桨左右地拨着。随时这独木舟会翻到水中去,驾船的人也会游泳着,把倾覆的船翻过来。又坐到里面去,继续地划着前进。
在岛的尽头有一家冷饮店,装饰成一个大船的样子,有奏乐的人在吹奏。很多穿了美丽游泳衣的女人坐在那里,喝着冷饮。她们的衣服没有一点水,也没有一点沙子,只是坐在那里瞟着来往的男人。没多远,就有荷枪的卫兵守在那里,这是用以警备盗匪的袭击。
回去的时候,太阳将近落下了。温煦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斜映起江波上的金花闪耀着我们的眼睛。我们一下一下地向着东面划去,留在我们后面的船只能看见黑黑的影子,柔曼的歌声从水上飘到我们这里来。
道外
写到“道外”这一节,我就要皱起眉头来。我并不是因为曾经在外国住得久(其实我是连去都没有去过,)忘了自己的祖国,无理由地厌恶着中国所有的一切。若是稍稍把情感沉下去,想到住满了中国人的道外区,立刻就有一副污秽的景象在脑中涌起来,就没有法子使我不感到厌恶。
只有一条正阳街是稍稍整齐些,可是盖在木板下的阴沟,就发着强烈的臭味。横街上呢,涂满了泥水的猪还在阴沟里卧着,两旁的秽土像小山一样地堆积起来。
沿着江边的一条路,是排满了土娼的街。苦工们有了钱,到这里来花去的。只有坐在从车站到道外的电车上,就能经过这条街,靠西的一排,都是这样矮小的房子,挂了红布窗帘。那里还有囤积黄豆的粮食,雨下得多了,豆子存的日子久了,发了芽,渐渐地腐烂起来,冒出比什么也难闻的气味。
因为木料价格的低下,还有当局的疏忽,所有的建筑物都少用砖泥洋灰。所以,火灾像是每天至少总有两三起。一起也很少是一小部分,因为房屋太密了,一阵火就能烧光一大片,使多少人没有安身的地方。但是当着这被毁后的房子再造起来,只顾目前的便宜,仍然大量地用着木材。这正是我们中国人办事的精神,这里也正是完全住了中国人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