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
小巴黎
哈尔滨是被许多人称为“小巴黎”的。中国人在心目中都以为上海该算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可是到过了哈尔滨就会觉得这样的话未必十分可信。自然,哈尔滨没有那种美国式的摩天楼,也没有红木铺成的马路;但是,因为住了那么多有钱的人,又是那么一个重要的铁路交叉点,个人间豪华的生活达到更高快地来了,这为一切中国外国女人所喜欢。在那条最热闹的基达伊斯基大街上,窗橱里都是出奇地陈列了新到的这一类货品。这使女人们笑逐颜开,而男人们紧皱眉头。(有的男人也许不是这样的。)钱像是很容易赚进来,可是更容易花出去。当然,这里也像其余的大都市一样,包含了许多人一辈子两辈子也花不光财产的富人;又有一爿大的铁路局,直接地间接地豢养了成千成万的人,使这个城市的繁荣永远不会衰凋下来。住在吉林和黑龙江的人希望到哈尔滨走走,正如内地的人想着到上海观光一样。就是到过多少大都市的人,也能为这个都市的一切进展所惊住。尤其是到过外国的人,走在南岗马家沟道里的街上,会立刻引起对异国的追想。一切都仿佛是在外国,来往的行人也多半不是中国人。我就时常惊讶着,当我走在南岗的居住区的一路上,那样的建筑直使我想起一些俄国作家所描写的乡间建筑。间或有一两个俄国孩子从房里跑出来,更使我想到我在不在中国,轻婉的琴声,如仙乐一样地从房子里飘出来。
多少街上也都是列满了俄国商店,再高贵些的就是法国商店。在那样的街上如果一个人不会说一句中国话,不会感到什么不方便;若是不会说俄文,就有处处都走不通之苦。这正是哈尔滨,被人称为“小巴黎”的一个东方都市。
街路
我很喜欢那里以长方石铺成的街路。不像其他的都市一样,用沥青和沙石来造平滑的路,却多半是七寸长五寸方石块来铺路的。当着坐在马车里,马的蹄子打在路上,我十分喜欢谛听着那清脆而不尖锐得厌人的声音,那些路也是平坦的,可并不是像镜子一样的光滑。就是在道外,一条正阳街也是用这样的石块铺成的。
这样的路在冬天经过几月的冰冻之后,可不会就坏掉了。而在夏天,也没有为太阳照得渗出的沥青油来粘着行人的脚。走在这样的路上是爽快的。在深夜我时常喜欢一个人在街心走着,听着自己的鞋跟踏在路上的声音。这样我愈走愈高兴,能独自走很长的一条路。
街上的车
跑在街上的车,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做斗子车的了。那车是驾了一匹马,拖了一个斗一样的车厢,两旁两个大车轮子,上去的时候要从后面把座位掀起来。我坐到那上面,走在清静的街上,我会要御者把鞭子给我,由我来指挥那匹马行走。但是在繁闹的街市,他就拿过去了,为着怕出危险的缘故。因为没有易于上下的地方,许多人是不愿意坐那样的车,若是出了事会有更大的危险。我却不怕,友人告诉我几次斗子车从南岗下坡滚下来出事的事情,我还常是一个人偷偷地去乘坐,因为我是最喜欢那车子的。
那里的电车比起上海来要好出许多许多,第一就看不见那种习于舞弊的讨厌的售票人。而车中的布置,座位的舒适和我自己所坐过的一些都市中的电车来比较,也是要居于第一位。那上面的司机人和售票人都是初中毕业的青年人,在二十岁左右,穿着合身的制服。没有头等和三等的分别,座位上都铺了绿绒。乘客必须从车的后门上来,前门下去,免去一些拥挤。到了每一个停站,售票人用中国话叫一次之后,再用俄文叫一次。他们负责地使电车在街上安顺地驶行。
大汽车也是多的,除开了到四乡去的之外,从道里到道外,南岗,马家沟,都有这样的车。这不是一个公司的营业,可是无数的大汽车联合起来收同一的车价,走着规定的路程,对乘客的人数有一定的限度。更便利的是那些在街上往返走着的小汽车,随时可以停下来,只要花一毛钱,就可以带到很远的地方。
再有的就是马车和人力车,人力车的数量是最少的。
夜之街
到晚上,哈尔滨的街是更美丽的。但是在这里我要说的街是指基达伊斯基大街和与它连着的那些条横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