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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富士山

凌叔华

我向来没想过富士山是怎样巍大,怎样宏丽,值得我们崇拜的,因为一向所看见的富士山影子,多是一些用彩色渲染得十分匀整可是毫无笔韵的纯东洋画与不见精彩的明信片,或是在各种漆盘漆碗上涂的色彩或金银色的花样。这些东西本来是一些只能暂视不能久赏的容易讨巧的工艺品,所以富士山在我脑子里只是一座平凡无奇的山。有时因为藐视它的原故,看见了漆画上涂的富士山头堆着皑白的雪,拥着重重的云彩,心里便笑日本人连一国最崇拜的山都要制造出来!

从西京到东京的火车道上,听说可以望见富士山影,有一次坐在车上看见几个日人探头车窗外望了许多回,引得我也想望一望,但是因为天阴始终没见到,他们面上露出失望神色,我却以为这样山看不看都没关系。

东京中国青年会要组织一个团体登富士山,据说山上的气候与下面大不相同,登山的人都得预备寒衣。这寒衣二字很是入耳,那时我们住的房子开着西窗,屋内温度与蒸笼里差不了多少,到能穿寒衣的地方去一两天倒是同吃一碗冰淇凌得的快感很相像吧,所以我便决意加入这登山团体。

由东京田町上车赴大月驿约三时半光景,途中过了三十三个山洞,可见越山过岭的多了。车虽然渐上高地,但是并不凉爽,炎日照窗,依然要时时挥汗。因七八两月为登富士时期,所以车上朝山人非常拥挤。日人作朝山装束甚多,男女皆穿白色土布之短大衣,上面印了许多朱印,为上庙的符号,裤袜皆一色白,头戴草笠,足登芒鞋,男人有中国行脚僧神气。女人面上仍如平日涂了厚厚的白粉,满身挂白,甚似戏台上做代夫报仇的女角装扮。

到大月驿时已过一时,大家在车上已吃了辨当(即木匣内盛菜饭的一种便饭),所以忙忙的急搭小电车赴吉田口,好趁未黑天时上山。

由大月驿至吉田口约坐二小时电车,沿途水田碧绿,远山蜿蜒不断,好风扇凉,爽气有如中秋光景,车轨两边的大沟中流水潺潺,人家借它作水磨用的很不少,车在途中暂停时,我们下车洗手,觉得冷水如冰,土人说这是富士山融雪流下来的。

车仍然前行,忽见含烟点翠连绵不断的万山中间,突然露出一座削平的山峰矫然立于云端,峰头积雪尚未全消,映着蔚蓝的天光,格外显得清幽拔俗,山的周围并不接连别的小山岭,同时也许因为富士的山形整齐的原故,周围蜿蜒不断的美山,显然见得委琐局促的样子,恰似鸡群中立着一只羽衣翩翩悠然出尘的仙鹤。

车转了几个弯,我不住的望着窗外,左右群山已不是方才看的山了,但富士还是方才看的一样,矫然立着,若不是八面玲珑的圆锥体,哪会如此?山上云彩,来来去去,也只笼去富士山腰,到底没有飞上山顶去。当云彩笼着山腰时,只见山的上部,甚似一把开着的白纸扇形状。日本人咏富士的名句“白扇倒悬东海天”,这时候见到了。

到吉田口已经是近五点钟。这里是一小庄镇的样子,街上小饭铺甚多,兼卖登山用具。我们跟着青年会团员进了一家饭堂,大家洗脸换登山装束。计每人买了金刚杖一个(即坚硬之木棍),莫币徽牛ǘ滔子样的东西,披在背上,备在山上随处可以坐卧,并可避雨),白草帽一顶,白线手套一双,日本分趾袜及草鞋各一双。我们来日本不久的,穿上分趾袜就不会走路,不过他们说不穿草鞋不能走山,只好穿上吧。

我们大家吃了一碗半熟的鸡子饭,天已经快黑了,急出饭铺向吉田神社走去,从那里转出去是上山的路。我们这一团共二十三人,除了汕头李女士及我,其余都是男子,有六七个不同的省籍。我走在大家后头,望见前面人一个一个背着席子,挽着包裹,足登分趾的草鞋,蹒跚的前走,很像中国叫化子样儿,只差了没喊叫讨要的声音。

离神社不远,有一条路可以上山,但是据说朝山人非先拜过此庙不好登山的,所以我们只好先到庙里去了。这庙并不大,除了正殿和洗手水池亭外,好像没有别的建筑物。大家到神前在金刚杖上刻了庙印,拍了一照,便向庙左道上去。

由吉田口到山上五合目,须走二十多中里(日本三里十五丁十八间),我怕走不了,就雇了一匹马,取赁三圆半,并不甚贵,且马行稳重,有如北京之骆驼。沿途可以放心看山,马前有牵缰人,大约不容易跌下马来。

走了一条路,滢与李女士二人也雇了马骑上,步行人在前,骑马的在后缓缓跟着。我与滢笑说,这是坐马,那是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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