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演剧,这种艺术,与文学有密切关联,可说是文学的另一种表现法。文学用言语讲给人听,使听者在脑筋中想象出其情节来。演剧则由舞台代替了读者的脑筋,把情节实际地演出来。故文学可说是脑筋中演出的演剧,演剧可说是舞台上写出的文学。这种艺术,情形很复杂;包括上述的文学,音乐,舞蹈以及绘画,建筑,雕塑,工艺等一切艺术。所以演剧被称为“综合艺术”。讲到它在人生的用处,却完全是欣赏的——观赏的及听赏的。文学中还有实用文,演剧中却没有实用剧。
第九,书法,这是中国所特有的艺术,为什么中国特有呢?一者,外国人用钢笔,书法艺术不发育。中国人用brush指writing brush(毛笔)。,写字就同描画一样。二者,外国文字用字母拼,就同电报号码差不多,不容易作成艺术。中国文字有象形,指事,根本同描画一样,所以中国人说“书画同源”。因此二故,书法是中国特有的艺术(日本也有,但前已说过,日本绘画模仿我国,其书法也模仿我国,与我国全同)。现在我们来检点一下,书法艺术在人生有何用处?这与绘画不同,却和文学一样,有实用的,有欣赏的。例如函牍,碑文等,是实用的;对联,屏轴等,是欣赏的。然实用与欣赏又往往兼并,同建筑一样。例如古代的碑文,名家的函牍等,一方面有实用,一方面又是供人欣赏研究的艺术品。在写信写账等事务中,可以实行艺术创作,这是中国人的特权。中国实在是世界最艺术的国家!
第十,金石,这也是中国特有的艺术。而且是世间一切艺术中最精致的艺术。外国有一种小画,叫做miniature,在一个徽章上画一幅油画,可谓精致了,但其技法近于雕虫,远不及中国的金石的高尚。中国的金石,其好坏不在乎刻得工细与粗草,却在乎字的章法和笔法上。在数方分的面积中,作成一个调和、美丽、圆满无缺的小天地,便是金石的妙境。中国人常把“书画金石”三者并称。因为三者有密切的相互关系。故中国的画家往往能书,书家往往能治金石。像吴昌硕先生,便是兼长三者的。他晚年自己说,画不及书,书不及金石。可见金石是很高深的一种艺术。讲到它在人生的用处,就同书法一样:实用又兼欣赏。
第十一,照相,原来是工艺之一种,并不独立。近年来照相模仿绘画,表现独立的风景美,世人称为“美术照相”;于是照相就由“准艺术”升为正式的一种艺术。这种艺术在人生的用处,就与绘画相同,它原是为了模仿绘画而成为艺术的。不过属于工艺的照相,便和工艺相同,是有实用的。
第十二,电影,是最近发达的一种艺术。发达得很,现已普遍于全世界。这是以演剧为根据,以照相为工具的一种新艺术。这仿佛是演剧的复制品。它的性质,就和演剧相同。它在人生的用处,也与演剧全同,只是欣赏的,并无实用(有些教育影片,不在艺术范围之内)。
以上已把十二种艺术对我们人生的关系状态约略地说过了。可知一切艺术,在人生都有用,不过其“用”的性状不同;有的直接有用,有的间接有用。即应用艺术是直接有用的,纯正艺术是间接有用的。近来世人盛用“为艺术的艺术”与“为人生的艺术”这两个新名词。我觉得这两个名词,有些语病。世间一切文化都为人生,岂有不为人生的艺术呢?所以我今天讲艺术与人生,避去这种玄妙的名词,而用切实浅显的说法。艺术在对人生的关系上,可分为“直接有用的艺术”与“间接有用的艺术”两种。前者以建筑为代表,后者以音乐为代表。
然而这个分法,也不是绝对判然的。因为艺术这件东西,本是人的生活的反映。人的生活错综复杂,艺术也就错综复杂,不能判然分别。建筑与音乐,是实用与非实用两种极端。其他各种艺术,就位在这两种极端之间,或接近这端,或接近那端,都无定位。总之,凡是对人生有用的美的制作,都是艺术。若有对人生无用(或反有害)的美的制作,这就不能称为艺术。前述的“为艺术的艺术”,大概便是指此。那就不在我今天所讲的范围之内。
我从艺术对人生的用处上着眼,把建筑和音乐分配在两个极端。但进一步看,艺术不是一直线,却是一弧线。有时弧线弯合拢来,接成一个圆线。则两极端又可会合在一点,令人无从辨别,明言之,即直接有用的艺术,有时具有极伟大的间接的效果。反之,间接有用的艺术,有时也具有极伟大的直接的效果。就建筑和音乐两种艺术看,即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