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瓦夏放松了马缰绳，我们的马车便向前驶去。走了一段路，波鲁德金先生突然指着一所小矮房子，对我说：“那是我的办公室。去看看吧，好吗？”“悉听尊便。”他一面下车，一面说道：“现在我已经不在这儿办公了，不过还是值得看一看。”这幢小房共有两个房间，如今全是空荡荡的。看房子的是一个一只眼的老头儿，只见他从后院跑了过来。“你好，米尼奇，”波鲁德金对他说，“弄点儿水来吧！”一只眼老头儿转身走进屋去，转眼工夫拿来了一瓶水和两个杯子。“请尝尝吧，”波鲁德金对我说，“这是我们这儿的泉水，很清凉爽口。”我们两人各自喝了一杯，这时独眼老头儿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我的新相识说道，“我在这儿做了一笔很划算的交易：把四俄亩？的树林卖给了阿里鲁耶夫，价钱很不错。”我们重又上了马车，走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波鲁德金的宅院。
“请问，”在进晚餐的时候我问波鲁德金，“为什么您那个霍尔不和其他佃农住在一起，而要单独居住呢？”
“因为他很精明能干。大约二十五年前，他的房子叫一场大火给烧光了。他便跑来恳求我的父亲（当时尚未过世）说：‘尼古拉·库兹米奇，请您开恩，让我搬到您家林子里那片沼地上去吧。我可以交代役租，租金可以高一些。’‘你干吗非要迁到沼地上去呢？’‘我就要这样。只不过有一样，尼古拉·库兹米奇老爷，您不要再给我分派任何活计，至于租金多少，就请您来定夺好了。’‘那就一年交五十卢布吧！’‘好吧，一言为定。’‘你可要记住，租金可不准拖欠！’‘放心吧，决不会拖欠……’这样一来，他就迁到了沼地上去了，而且一直住到现在，从那时起，大家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霍尔？。”
“这么说，他发财了？”我问道。
“发财了。现在他向我交一百卢布的代役租，我也许还要涨价呢。我已经两次三番地对他说：‘赎身算了吧，霍尔，喂，赎身算了！’可是这个机灵鬼却耍滑头，硬说没那么多钱……哼！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
第二天，我们喝过早茶，就立即动身去打猎，穿过村子的时候，波鲁德金吩咐马车夫在一幢矮小的房子前停下来，大声呼喊道：“卡里内奇！”“马上就来，老爷，马上就来，”院子里有人应道，“我系好树皮鞋就来。”我们的马车在慢慢地朝前走，刚走到村子的时候，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追上了我们。此人长得又高又瘦，一颗小脑袋瓜向后仰着，他就是卡里内奇。他那张被晒得黑黝黝的脸，有为数不多的几颗麻子，显得很和善，很讨我的欢心。卡里内奇（后来我才听说）每天都陪着主人去打猎，帮主人背猎袋，有时还替他背猎枪，探察什么地方有飞禽，还要弄水，采草莓，支帐篷，找马车等。如果没有他陪伴，波鲁德金先生真的会一筹莫展、寸步难行。卡里内奇是一个性情非常愉快，脾气非常温顺的人，总是不停地哼着小曲儿。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眼睛总是不断地四处张望，说话带点儿鼻音，微笑的时候总是把蔚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又爱经常用手去抚弄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他走起路来速度并不快，但是步幅却很大，拄着一根又长又细的棍子当拐杖，轻轻地走着。这一天他和我交谈了好几次，服侍我的时候没有一点卑躬屈膝的样子，但是伺候主人时，就像照顾小孩子一般。中午烈日当头，酷热逼迫我们不得不找个阴凉的地方避一避，卡里内奇便把我们领到了密林深处，那儿有他们的一个养蜂场。他给我们打开了一间小屋，四壁挂满了清香扑鼻的干草，他安顿我们躺在新鲜的干草上休息，自己则把一个有小网眼的口袋形的东西戴在头上，拿着一把刀子、罐子和一块燃着的木片，到养蜂房去为我们割蜜。我们喝着用泉水搅拌了的蜂蜜，湿乎乎而透明的蜜汁又馨香又甘甜，我们便在蜜蜂那单调的嗡嗡声和树叶的低声絮语中进入了梦乡……一阵微风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睁开眼睛，看到卡里内奇坐在半敞开着的门的门坎上，聚精会神地用小刀又雕又挖地做木勺。他面部的表情就像傍晚的天空一样明朗而又温和，我默默地观赏了好长一会儿时间。波鲁德金先生也醒了，但是我们并没有立即起身。长时间的走路，又甜蜜地沉睡了一通之后，静静地躺在干草上，该有多么舒爽啊：全身及四肢都松散了，感到既舒服又慵懒，热气轻柔地吹拂着面孔，一种甜蜜蜜的倦怠之意叫人不愿睁开眼睛。我们终于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又出去悠闲地漫步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在天边捧出红霞。吃晚饭的时候，我谈起了霍尔，也谈到了卡里内奇。“卡里内奇是个心地善良的庄稼汉，”波鲁德金先生对我说道，“是一个又勤劳又乐于助人的人，但是却不能踏踏实实地干农活，因为我总是叫他陪伴着我。叫我给拖住了，每天都要陪着我打猎……他哪儿还有工夫去干活，您想想。”我赞同他的说法，又闲聊了一会就躺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