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答容不得怀疑,也容不得解释。人们在我看来是盲目的,除非在他们不设圈套、不拐弯抹角地爱的时候,他们才是明眼的。至于他们的爱不能绵延一生,不能闪闪发光,终于熄灭,其罪过全在于他们自己,爱情并无错误。这是因为,爱情是一位绝对的主人,它不能忍受在它的权力之上还有一个权力。它领导而不被领导,驾驭而不被驾驭,命令而不被命令。因为它是时空的主人。当它占据了一颗心时,你看到了它——哪怕只一瞬间,或短短的几个瞬间。它使这颗心变得比大地和天空还要宽广,比太初还要久远,比永恒还要年轻!它是道路和向导,是目标和手段,是起点和终点。
但人们是爱玩恶作剧的儿童,他们常常刚一感觉到爱情在他血管里潜行,就开始耍弄爱情。有时因它的血肉的欲望而嘲笑它;有时企图把它囚禁在它地上的和暂时性的目标中。他希望它成为复仇的武器或达到荣耀和权力的工具,或午休时刻惩戒造物的消遣。然后又对爱情——它是怎样挥发的,是从何处逃逸和飞逝的——表示惊奇。他以为,过去存在过的事情并未存在过,他品尝过的那种天上的甜蜜,只是个梦幻者在睡梦中品尝到甜蜜,他以为生活是个残酷的事实,其终局是失望,而非获得。
啊!但愿那些懊悔他们显露的爱情和常驻的失望的人,能去考察他们的心灵和思想,去筛滤他们的意图和行动!如此,他们将会明白,爱情并未远离他们,除非是因为未能很好地了解它、服从它。
也许,我们对爱情首先应有这样的了解:它是一种完完全全的力量,不接受限制和分割。爱情是一种全面的爱,它涉及全部存在的肌体,而不被限制在某一部分之中而远离另一部分,也不被局限在某一特性之中而远拒另一种特性。如此,爱情便是那种天空、大地可以消失而它并不消失的爱。宇宙好似爱情,是统一而不可分割的。谁对它怀着完全的爱,他的爱就是完全的,洞烛幽微的。谁只爱它的一部分,不爱另一部分,或者只爱其中一点一滴而憎恨其他,他的爱在他爱的部分上是明眼的,而在他恨的部分上是盲目的。这是因为,爱是光明,憎恨黑暗。我们若在爱的阳光下去看世界上的一切,那我们看到的只是美。但是我们仍然受到局限而不能达到那完全的爱,因为我们信仰爱情的同时,还信仰着憎恨的厌恶,而憎恨和厌恶之眼是盲目的。
我说,爱情是幸福的钥匙。若无爱情,便无对世界欢乐的品尝,也无对生活醇酒的陶醉。我们沐浴着爱情——而非别的什么——的恩惠,感谢它那照亮宽阔地平线的耀眼的光芒。在那遥远的天际,最美好的希望和信念在闪烁。它们把我们提升到摆脱时间和空间引力场的境界——在那里没有忧愁,没有沉重感,没有怀疑,没有恐惧,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永久的欢乐。
爱情是否是爱者融于被爱者,进而双双融于万物?爱情是这样一种感觉:你所爱的人即世界,世界即你所爱的人,二者是完全的统一体。你在这个世界里,就像灵魂在肉体中。那是完全的肉体,完全的灵魂。
这就是爱情为我们打开大门并让我们跨入的世界。它是真实的,并非虚幻的。至于我们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这并不是否认它的存在。既然我们已经看到过它,经历过它,品尝过它,岂能否认它的存在?但是,我们借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眼睛——闪耀的、提升的、排除一切、只怀着对所爱的人献生的渴望的爱情的眼睛,会很快重患眼疾,患者那不情愿献生的有限的自私性的炎症。于是这眼睛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能看到相反的。爱情的世界是不允许互相矛盾冲突的东西有立锥之地的。患有炎症的眼睛尚且看不到它——这本不为奇,何况用盲眼去看呢!
生活让我们品尝爱情,只是为了向我们指明通往善良、温暖、高贵之心的道路。在那颗心中,世界是完全统一的,超越一切分歧和矛盾。它好像对我们说:“这是天堂,从建起世界时候起就已为你们预备好了。这是只有爱眼才能看到,爱心才能进入的天堂。谁想永远留居此处,谁就应该永远去爱。”
为此,我们在生命中应该做的,就是学习怎样纯洁地热爱人生,以便用纯洁的爱的目光去看待生活。我们热爱生命,不是一小时,不是一个月,而是不中断、不减弱的爱;我们热爱生命,是全部的,而不是爱一部分,恨一部分。
因此,我们是心明眼亮地、完完全全地爱着生命。我们若是厚此薄彼地爱,我们就是独眼龙;我们若是讨厌它,那我们就是瞎子。
(伊宏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