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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与幽默的区别

●布鲁克斯[美]

我并无把握能在机智与幽默之间划分一条确定的界线。它们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微妙了,可能只有白胡子长者才能判定。但是即使是无知的人,只要他与精神病院无缘,对此也会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我确信在机智与幽默之间,幽默具有更令人惬意和让人无拘无束的特性。幽默的人,如果他们天生的幽默感是真正的而不是表面的闪耀,那么,他们永远是令人愉快的同伴,而且他们总能以最佳状态潇洒自如地和你共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他们的嘴角向上翘着,脸上挂着微笑。好像木偶大师已将操纵木偶的提线挂到了他们的嘴角上,用无比灵巧的手指开始轻轻抽动一样。但是,一个仅仅机智的人则不然,他的嘴巴生硬、发酸,只有等到他说出一些聪明的话,自己才会勉强笑一笑。来自机智者的偶尔的妙语也像一道刺眼的闪光,并不总是叫人舒服,而幽默的人总是辐射出一种人人都能感到的欢愉,就像房中点燃的另外一支蜡烛,发出柔和的光。

我钦佩机智,但并不真正喜欢它。机智总是被别人用来对付我的,对我的伤害太多,而幽默却总是我的伙伴。它从不对我的某些不足之处作些不适当的指指点点。幽默的人不像安置在炸药上的导火索。他们是让人感到安全和容易相处的同伴。但是一个机智者的谈吐,却尖刻得像一根赶驴棒。它刺戳我的时候,我可能会跑得快些,但这种刺戳的背后,却是一种令人十分不快的劝诱。

机智是一种精瘦而无趣的动物,长着一个好询问而又嗅觉灵敏的鼻子,而幽默却有一双和善的眼睛和一副光滑可爱的腰身。在必要的时候,机智会运用恶意而赢得一分——就像一只猫,出其不意地猛扑它的目标——而幽默却将平静留在安乐椅中。机智爱用独唱来表现自己,幽默却能最好地融于合唱之中,机智之锐利如闪电之一击,幽默之漫射如阳光之普照。机智追逐时尚,研究措词的精妙与缺乏远见的判断,而幽默所涉及的是朴实平常而不朽的事物。机智所着的是丝织的外衣,华而不实,幽默所着的是手纺的粗呢,能承受罡风的侵袭。机智所设的是陷阱,而幽默却吹着口哨悠闲地行走,从无害人之心。机智是餐桌旁精明的陪客,而幽默却在患难中更见其真情。机智走了嘴,就像餐桌上搅拌坏了的色拉,酸溜溜的,会让人难堪,但幽默即使不在餐桌旁也能愉快自如地侃侃而谈。幽默听了别人的俏皮话会发出会心的笑声,有时还会捧腹大笑,而机智则全神贯注于寻求一个真实的答案。但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里,我们的长统靴会染上污泥,我们在暮色中显得疲惫不堪——这是一个在近几年的战争中饱受创伤和令人悲哀的世界:由此我想到了我所认识和了解的人,正是那些名副其实富有幽默感的人,而不是那些机智聪明的人,给予我们更为有益的同伴之谊。

于是,便有了不是机智的机智。正如有些人所写的那样:

什么样的闹声也不能冒充机智;

循着驴的叫声找到的只能是驴。

不久前,我应邀做客,与一个机智者(一个真正聪明绝顶的人)共进晚餐,他是由女主人介绍来活跃气氛的。我已拜读过此君的许多篇书评和剧本评论,在承认这些文章所表现出来的机智和才华的同时,我认为这些文章过于艰深和尖刻,缺乏旨在追求真实的幽默的基础。他的写作——迎合当时的不良习气——追求反论,喜欢猎奇,抱着蔑视的态度,对真正有价值的事物视而不见,却去寻找一些毫无价值、微不足道的东西。他的书评很少是正确的——就我们对正确的理解来说——但闪耀着机智,不惜用颠倒是非的手段和出人意料的言词吸引读者的兴趣。

在交谈中,我发现他本人和书评中反映出来的他并无多大区别——虽然,严格地说,这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交谈中双方都应相互交换观点和看法,两者交替发言。对话显然不是商场,一个人卖,另一个买。相反,对话应该是一个相互交易、相互讨价还价的过程,每个人既是卖主,也是买主。我的橡胶树苗换你的留声机,每个人提供他所有的,换回他所需的,这叫互通有无吧。我的一个朋友,姑且称他为乙吧,曾很公正地作过这样的假定:他说,他太喜欢讲话了,如果轮到他讲话时听众愿意听的话,他愿意付钱给他们。

但现在我经历的是一个我不得不洗耳恭听的演说或学术讲座。这个聪明人打开了他那枯燥无味的知识的龙头,向我们在座者滔滔不绝地灌输文学典故——他承认这是他不屑于做的——还有妙语和警句。他似乎是从梅瑞狄斯乔治·梅瑞狄斯(1828—1909),英国小说家,主要作品有《理查·弗浮莱的苦难》、《高尚的事业》、《利己主义者》等。的作品中跳出来的人,嘴里流出来的是墨水。我早就认为只有书本中的人物才会像他那样说话,而且所用的是作者送给出版商之前第七次涂涂抹抹仍修改得很糟的人物的语言。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全新的经历,因为我平时认识的人都是些普通而又诚实的日间工作的毛纺工人,他们一个晚上难得有一个以上的精彩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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