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尔斯塔姆[俄]
请问,在一个疯子身上给你们留下最可怕的疯狂印象会是什么?是那对大张的瞳孔,因为那瞳孔没在注视,它对什么都不注意,它是空洞的。因此,疯子虽在对你们说着一些疯话,但他并未顾及你们,并未顾及你们的存在,似乎他不愿承认你们的存在,他对你们完全不感兴趣。在一个疯子身上,我们感到恐惧的首先就是他对我们所表现出的那种可怕的、绝对的漠然。别人对你没有任何兴趣,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文化上的伪装、礼貌具有深刻的意义,借助于这种礼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强调彼此之间的兴趣。
通常,一个人如果有什么话要讲,他就会去找人,去寻求听众。而一个诗人却相反,他会逃向“无际波浪的岸边,宽广喧闹的树林”。显而易见的不正常……疯癫的怀疑落到了诗人的身上。当人们将那种只对僵死的对象,只对自然说话而不对活着的兄弟们说话的人称之为疯子时,他们是对的。像赶走一个疯子那样心怀恐惧地赶走诗人,或许也是合理的,如果那诗人的话真的不针对任何人。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想必读者会原谅我举了这样一个天真的例子,但在谈到普希金的那只小鸟时,事情就不再那么简单了。在歌唱之前,它还要“倾听上帝的声音”。显然,“天然的交谈”将它与优秀诗篇中的上帝联系在了一起——这是最天才的诗人也不敢幻想的荣誉……诗人与谁交谈?这是一个痛苦的而且永远是现代的问题。我们假设,某个人完全不顾谈话行为所伴随着的所谓的法律的相互关系(我在说话,这就意味着有人在听,他们不是白白地在听,不是出于客气,而是因为他们必须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声音效果上。他将声音投向心灵的结构,以其固有的自恋情结,在他人心理的穹顶下追随自我精神漫游。他注意到了良好的声音效果所产生的声响的增加,并将这一估算称为魔法。在这一点上,他很像法国中世纪谚语中那位自己做弥撒自己听的马丁神父。诗人不仅仅是音乐家,他还是斯特拉第瓦利斯特拉第瓦利(1643—1737):意大利著名的小提琴制作家。是制作小提琴的大师,他得计算出“音盒”,即听众心理的比例。弓的拉动或得到雄浑、饱满的音,或发出贫乏、犹豫的声响,全都取决于这些比例。但是,我的朋友们,一出歌剧的存在却与由何人扮演它、在哪个大厅演出、用什么样的提琴演奏等毫无关系!而诗人却为何就该如此地远虑、操心?诗人必不可少的是听众,听众的心理与斯特拉第瓦利制作的“贝壳”同样珍贵,那么,对于诗人来说,他的活生生的小提琴的提供者在哪里呢?我们不知道,我们从来也不知道,这些听众在那里……弗朗索瓦·维永为15世纪中叶的巴黎恶棍们写作,可我们今天却在他的诗里行间发现了活生生的魅力……
每个人都有一些朋友。诗人为什么就不能朝向朋友、朝向天然的与他亲近的人们呢?一位航海者在危急关头将一只密封的漂流瓶投进海水,瓶中有他的姓名和他的遭遇的记录。许多年之后,在海滩上漫步的我发现了沙堆中的瓶子,我读了信,知道了事故发生的日期,知道了遇难者最后的愿望。我有权这样做。我并非偷拆了别人的信。密封在瓶子中的信就是寄给发现这瓶子的人的。我发现了它。这就意味着,我就是那隐秘的收信人。
我的天赋贫乏,我的嗓音不大,
但我生活着,我的存在,
会使这大地上的某人好奇:
我的一个遥远的后代,
会在我的诗中发现这一存在;
也许,我能与他心灵相通,
如同我在同辈中找到了朋友,
我将在后代中寻觅读者。
读着巴拉丁斯基巴拉丁斯基(1800—1844):俄国诗人;诗句引自巴拉丁斯基的《无题》(1829)。的诗,我就觉得有这么一只漂流瓶落到了我的手中。海洋以其巨大的力量帮助了这瓶子,帮助它完成其使命,一种天意的感觉控制了捡瓶人。航海人将瓶子投进波浪,和巴拉丁斯基寄发此诗,是同样的明确表达出的时刻。那信和那诗均无确切的地址。但是,两者却又都有接收人:信的接收人是那个偶然在沙滩中发现了瓶子的人,诗的接收人就是一位“后代读者”。我很想知道,在那些突然读到巴拉丁斯基这些诗句的人当中,有谁会感觉不到一阵喜悦的、动心的震颤,当突然有人高喊我们的名字时,我们常常会感觉到这样的震颤。
我不懂得他人显见的智慧,
我只会将短暂注入诗句。
每个短暂间我都看到世界,
它们充满多变缤纷的游戏。
别骂我,智者们。我与你们何干?
我只不过是一片充满火焰的云,
只是一片云。你们看到,我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