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上岸。音乐家卡塞拉。
在耶路撒冷,这时的太阳已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和此星相对的夜已从恒河升起,她带着天秤,直到夜长于昼的季节,天秤从她的手里落下了(耶路撒冷之日落,正是印度恒河之夜半,亦即耶路撒冷夜色之渐来。夜与日(亦星也)相对,日既在“白羊宫”,则夜(视作女性之神)在其相对之“天秤宫”。现在春分后,昼长于夜,至秋分后,则夜长于昼,其时日在“天秤宫”,即天秤由夜之手下落之时(参见黄道十二宫图)。)。在我站的地点看,则太阳渐出于东方,晨光之脸由白而红,及年事既久,乃变为橙黄色了(此处诗人描写日出前东方天色之变化。“晨光”视作女性之神,脸色由白而红,渐老(其寿命本不长)则为橙黄矣。)。
我们仍逗留在海滨,像一个开始旅行的人,他的思想已经上了路,可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动。忽然,似乎有一颗明亮的火星,他的红光透过海上的浓雾,发散到远处,(我希望能再看见一次)那红光由海上向我们而来,比鸟飞还要快。我掉头问我的引导人,一会儿再望那红光时,则比以前更亮更大了。稍后,红光的两旁现着白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久又添了一种白色(来者为一天使,红光为其面,左右白光为其翼,其他白色为衣服。)。
我的引导人并不说什么,直到那两旁白光现形为双翼的时候,但那时他已经意识这刻是一位驾驶者了。他叫道:“快,快,屈膝!这是上帝派的天使!叠掌在胸前!这就是你将朝见的官员之一。你看吧,他不采用人类的方法。既没有桨,也没有帆,只有他的双翼,居然航行在这样广阔的海上!你看吧,他凌着空,用他永久的羽毛(从来不脱换的)鼓动着空气。”
于是那神鸟越接近我们,越觉光亮,几乎使我的眼睛受不住。我把头俯下,他和船靠近了海岸,那条船很精致,很轻浅,似乎只浮在水面上。天上的驾驶者,他立在船尾,能一见他的庄严美丽,就是幸福,有一百多个灵魂坐在船里(此处与地狱(第三篇)中之船夫卡隆适成一个相反的对照。)。这些灵魂异口同声唱着:“以色列出了埃及……”直到这诗篇的终了(“以色列出了埃及……”为《旧约·诗篇》第一百十四篇。但丁谓此诗精意在“洁净的灵魂、脱出腐败的奴性、到永久光荣的自由”。)。唱毕后,天使向他们画一个“神圣的十字”,灵魂都上了岸,天使循着来路,快快地回头去了。
这班灵魂都停在那里,似乎不认识路径,左顾右盼,和一个旅客到了一块新天地一般。那时阳光满地,已把摩羯星赶离了天中(太阳出水面时摩羯宫在子午线上,今太阳离水面有若干高度,故摩羯宫亦已西移(参见黄道十二宫图)。),于是新到者抬头向着我们,对我们说:“假使你们知道,请指点我们登山的路!”维吉尔答道:“你们以为我们熟悉此地吧;其实我们也是新到,和你们一样。我们比你们略微早到一会儿,我们走的另外一条路,那是崎岖万状、艰苦不堪的,至于现在的登山,对于我们简直是游玩了。”
这些灵魂看见我呼吸着,猜想我还是活人,他们惊吓得脸上发白。好比围绕着一个手持一枝橄榄的使者(橄榄树为和平及智慧的象征。),民众跑来听新闻,你拥我挤,不肯后退一步,现在这些愉快的灵魂也是这样拥挤着前来,凝视着我,几乎忘了去增加他们的美点(忘记往净界山各层受洗炼。)。我看见有一个冲上来要拥抱我,因为他对于我的情谊很深厚,不知不觉我也同样回他的礼。呵,空虚的影子,空虚到只有外貌!我三次把手去绕他的腰,三次都回到我的胸前(但丁抱灵魂,却扑一个空,原来那灵魂只有外貌,而没有实质。本来,这些作古的朋友,只在但丁脑中留下印象而已。)。因为觉得惊奇,我想我的脸上泛着红霞了;那时影子微笑着向后退去。我向前追随着。后来他轻轻地叫我停下来,那时我已认出他是谁,便请他也停下来,好和我说几句话。
他的回话是:“在我生前,我多么爱你啊!现在我虽然脱离了肉体,我仍旧很爱你。我停下来了。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我说:“我亲爱的卡塞拉!我的这次旅行,是希望下次再见到你,但是你为什么迟到了这许多时候呢?”(卡塞拉为佛罗伦萨或皮斯托亚的音乐家。他是但丁的好友,据说曾替但丁的诗歌制过乐谱。但丁作《神曲》是立志做一番功业,免得堕落了品格,死后入地狱。)他说:“那天使愿意在什么时候携带谁,这是他的特权,我虽然好几次要求渡过来,但都遭到了拒绝。因为他是以最公正的意志为意志的。三个月以来,他接待愿意上船的人,毫无困难(“三个月”,从“大赦”开始时(即一二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起。(参见《地狱》第十八篇)。)。于是我也到达海边,在那台伯河水变为咸味的地方上船(台伯河经罗马入海。但丁意为“赦罪得救”有待于真正的教堂,此教堂在罗马,故不入地狱之灵魂群集于台伯河口,即罗马之港口也。),天使很和善地接待我。方才他又张翼回到那河口那边去了,因为那里聚集着许多不降落到阿刻隆河去的灵魂呢。”
我又对他说:“假使你处于新环境之下,并不夺去你的记忆和艺术,那么你还能唱那可以安慰我的恋歌吧。假使你愿意,请你再安慰我一下吧。因为我以肉身到达此地,已经历千辛万苦了!”于是他开始唱道:“爱情,他在我心里谈着……”(这是但丁所作歌词(Canzone)之第一行(Amor che nella mente mi ragiona),见于其著作宴会第三卷。此处所称“爱情”乃对“哲学”而言。)他的声调很柔和,很悦耳,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
我的老师和我,还有伴着卡塞拉的一班灵魂,都听了此歌而出神,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他应做的事情了。我们都停在那里,一心一意地听着歌声,那可敬的老人突然光临,喊道:“这样懒惰的灵魂是谁?为什么心猿意马地停在这里?快些跑上山去!脱去你们的鳞甲(“鳞甲”指罪恶的污点。),这个阻碍你们朝见上帝呢。”
当一群鸽子聚集着啄麦粒的时候,很安静地保持他们享受食品的常态,但若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他们马上放弃食品而飞去了。现在我看见这班新到的灵魂也是如此,他们立刻放弃了歌声,向着各山路乱跑,像一些不识路的人。至于我们呢,当然也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