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桑丘!”理发师这时候说话了,“莫非你跟你主人是一伙儿的?我的上帝,我看你八成也得进笼子去跟他做伴了!他的那些毛病,那些骑士梦你都沾染上了,简直跟他一样中了魔!见鬼!他许下的那些愿把你弄得神魂颠倒。那些该死的岛子居然钻进了你的脑瓜,你还那么惦记着!”
“谁也没把我弄得神魂颠倒,”桑丘反唇相讥,“就是国王也没本事糊弄我。我穷是穷,可也算正宗基督徒了。我不该谁,不欠谁。我只不过想要几个岛子,有人还想要更糟的东西呢!行什么事,成什么人;我一个男子汉,没准还能当上教皇,区区小岛总督算什么!说不定我老爷赚来的岛子多得不知送谁呢!理发师先生,您说话好听点。世上的事不光是刮胡子,人和人还不一样呢。我这么说,是因为咱们谁都知道谁的底细,可别把假色子丢给我。说到我主人是不是中了魔,上帝自知内情。得了,还是别再搅和的好。”
理发师不打算理睬桑丘,免得那小子蠢话连篇,把他和神甫极力想掩盖的事情全都抖出来。神甫也很担心,就让教长跟他一块往前多走几步,好告诉他笼内关人的奥秘,还有其他逗人的事情。教长便听了他的,和自己的随从向前赶了几步,专心致志听了神甫的一席话,从堂吉诃德的身份、生平讲到他的习性和疯病,简单叙述了他癫狂的原因,怎么开的头,以后又一步步干了什么,一直到被关进笼子;还有他们如何设计把他带回家乡,看看是不是有法子治好他的疯病。教长和他的随从们听了堂吉诃德的古怪事不免又是一阵惊诧。听完了,就说:
“说真的,神甫先生,我本人觉得,所谓骑士小说对国家实在是有害无益。我闲来无事,一时好奇,几乎浏览了所有这种出版物的开头,可是没有一本能叫我耐着性子从头读到尾。依我看,这本和那本都差不多,都是一路货色,这本不比那本强,新的不比旧的好。我认为,这类文字和作品还不如常说的米利都米利都,小亚细亚的古代希腊城邦。低级无聊故事。这些就够荒唐的了,只供消遣,毫无教益,完全不同于那些劝善故事,既能供人消遣,又能给人教益。就算这类书籍的主要旨趣在于供人消遣,可我弄不明白,那满纸的胡言乱语怎么能够达到这个目的?因为只有目光所及、想象所至,看到的事物是美好而和谐的,人的心灵才能得到欢娱。凡是丑陋畸形的东西都不能唤起我们的愉快感觉。那么请问,要是一本书或者一则故事,讲到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一刀下去把个高塔似的巨人砍成两截,就像切甜点心一样,这种东西能给人什么美感呢?它的部分和整体之间或者整体和部分之间能有什么和谐的比例?假如描写的是一场战争,告诉我们敌方有雄兵百万,书中的主人公只是单枪匹马对付他们,然后强迫我们相信,他仅靠强壮的臂膀,最后必将大获全胜,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呢?一位女王储或者女皇储居然随随便便投入素不相识的游侠怀抱,对此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一座高塔满载着骑士在海上乘风前进,今天夜里抵达伦巴第伦巴第,意大利城市。,明天一早就到了印度祭祀王约翰的国土,或者托勒玫托勒玫(约90—168),古希腊天文学家、数学家、地理学家和地图学家。未曾提及、马可波罗也没见过的别的什么地方,这种东西,除了粗鄙无知的头脑,谁读了能心悦诚服呢?也许会有人驳斥我说,炮制这些书的作者动手写的时候就明知自己是在胡说,所以没必要关心细节是否真实。可我认为,即便是胡说,也要编得像模像样,因为越是真假难辨的东西越能引起兴趣。虚构的故事必须得到读者的理解和认可,让子虚乌有触手可及,变恢弘威严为平凡可亲,这样才能引人入胜,造成始料莫及、喜出望外、震慑和愉悦并行的效果。不懂得逼真描摹的人自然做不到这一点,而这又恰恰决定了作品是否成功完美。
“可我看过的骑士小说没有一本是部分和整体协调一致的。它们都做不到主干与开头呼应,结尾又与开头和主干呼应。它们往往是七拼八凑,似乎作者有意造就一个妖魔和怪物,而不是尽心描绘一个完美匀称的形象。除此之外,还大抵文笔艰涩,情节荒诞,充满放荡的情爱、做作的礼节、冗长的拼杀、愚蠢的说教、离奇的旅程;总之,完全背离了得体的创作手法,因此在基督教国家,应该像对待废物一样把它们清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