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哼,你也要侮辱先生!我早就晓得你这个人是靠不住的!
宋玉:你骂我好了,其实我也希望能够不相信啦。你要说不相信的话,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婵娟: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任你怎么说,我也不相信。你说证据吗?我自己就是一个证据啦。你想,我朝夕都在先生近前服侍,先生待我完全就跟自己的嫡亲的女儿一样,丝毫也没有过什么苟且的声色。这不就是铁的证据吗?
宋玉:(微笑)吓吓,婵娟姑娘,你也未免把你自己太看高了!
婵娟:什么!你这样说,你简直是先生的叛徒!
宋玉:抱歉得很,实在也没有办法。我也感觉着在这儿呆不下去了。辜负了先生教育了我一场,不过我也算把先生的长处学到了。婵娟,你请上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婵娟:谁要你送我什么东西!
宋玉:是先生写的东西啦。
婵娟:(跑上亭去)先生写的?
宋玉:(自怀中将《橘颂》取出)是今天清早先生写的一首新诗。(授与婵娟。)
婵娟:(受书展现,呈喜悦色)呵,《橘颂》,赞美橘子的诗,橘子是我顶喜欢的东西。
宋玉:今天清早就在这座亭子上,先生把这首诗给了我,同时还给了我一席很长的教训话呢。
婵娟:你把那教训话也给我吧。
宋玉:太长了,我也记不清楚了。听的时候倒觉得很深刻。现在呢?可又是一番感觉了,不过大意我是还记得的。先生要我把橘子树来做老师,说橘子树是怎样的不怯懦,不懈怠,不迁就,就是把这诗里面的意思来敷衍了一遍的。
婵娟:还说过什么话没有呢?
宋玉:还说过一些在大波大澜的时代,要我把饿死在首阳山上的伯夷来做榜样,就是气节要紧。他说我们处在目前的大波大澜的时代,生要生得光明,死要死得磊落。
婵娟:哦,这话多么好呵!
宋玉:是好呵。我清早听见的时候,委实是刻骨铭心的。不过我现在是这样感觉着:说话倒还容易,做人实在是太不容易呀。
婵娟:你的意思是说先生言行不符了?
宋玉: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感觉,你不要又扯到先生名下去,不过先生还告诉了我一些话,我实在是受益不浅。
婵娟:还告诉了些什么话呢?
宋玉:是关于做诗的经验啦。先生说他是拼命的在向老百姓学,在向小孩子们学。他教我不要把先生看得太高,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
婵娟:哼,大约你现在很觉得比先生还要高些吧?
宋玉:不要尽是那样挑剔吧,婵娟。向老百姓学,实在是一个宝贵的教训。我不瞒你说,我刚才在这儿看见那位老头子在给先生招魂的时候,我得到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停两天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就安它一个《招魂》的题目吧。我相信这一定可以成为一篇杰作,比起先生的《九歌》来,是会毫无愧色的。
婵娟:真是恭喜你啦,但希望你不是做来招你自己的魂。
宋玉:你高兴要骂,你就骂吧。(下亭阶)反正我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此时子兰抱若干古老竹帛卷册复由内园门入场。屈原之老阍人阿汪,及老灶下婢阿黄各负行李随其后。
婵娟:(在亭上叫出)阿汪,阿黄,你们要到哪里去?
阿汪:对不住,我们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阿黄:我害怕呢,婵娟姑娘。
婵娟:你们到底要往哪里去?!
阿黄:子兰公子同情我们……
阿汪:要把我们收进楚王宫里去啦。
宋玉:(下阶,与子兰对面)公子子兰,请你也把我收进宫里去吧。
子兰:那不成问题。我的妈也喜欢你,她一定是很高兴的。
宋玉:放在先生这儿的东西,我想一概也不带了。
子兰:你还带什么,你怕宫里少了你的使用吗?我这些东西(示以所抱卷册)你是晓得的,是从宫里抱出来的楚国的国史啦,我不抱回去,那关系可太大。事实上连阿汪、阿黄我都不要他们带行李的,他们偏偏要带,也就只好听随他们了。
宋玉:让我来抱一部分吧。
子兰:好得很。(分一半与之。)
婵娟一人立于亭口,将牙关紧紧咬定,心中有无限的悲愤、憎恨、凄凉,种种复杂的情绪潮涌,自脸上可以看出。
子兰:(步近亭阶,故意郑重地向婵娟)婵娟姑娘,我要向你告辞了。不过在我临走之前,我还要奉承你几句,你允许我吧?
婵娟仍鹄立不动,并缄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