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童年时代悲惨凄凉,但每当贝多芬回忆起儿时的居住地和在那里的时光时,忧伤的心底都会涌起一丝温暖,后来,他被迫离开波恩,几乎在鄙俗的都市维也纳及其贫瘠的郊区度过了自己整整的一生。但是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故乡——莱茵河畔以及那里波涛汹涌的、壮阔的大河,被他称之为“我们的父亲河”的莱茵河,的确,它是那样的栩栩如生,几乎赋有人性似的,内蕴着一颗伟大的灵魂,其间流淌着无法穷尽的思想与力量,而莱茵流域中再没有一个地方比风光旖旎的波恩更美妙、更雄壮、更温柔的了,那里有着浓荫覆盖、落英缤纷、受着河流的冲击与抚爱的岸边坡地。在那里,贝多芬度过了他最初的二十年;在那里,诞生了他少年时代的梦境——无边无际的原野慵懒地浮在水面上,笼罩在雾气中的白杨,繁密丛生的灌木,细细的垂柳及果树都把它们根须浸润在沉静而又喧嚣的河流中,村庄、教堂、墓园静静伫立在两岸,用好奇而又悠悠的眼神俯瞰着河岸。在远处,蓝色的七峰山在苍穹下画出峻峭的剪影,上面矗立着废弃的古堡,使它的轮廓显得更为瘦削、高耸,从而透露出神秘和梦幻的气质。他对这片土地永葆忠诚,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然想着再见故乡一面而未能如愿。“我的家乡,我出生的美丽地方,在我眼前始终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明亮,就像我当初离开时那样。”(据贝多芬《给韦格勒的信》(1801年6月29日)。)
一七八九年,贝多芬报名进入号称新思想熔炉的波恩大学,听著名的教授厄洛热·施奈德讲德国文学。时逢大革命爆发,革命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欧洲,同样的,也占据了贝多芬的心。厄洛热·施奈德是后来的下莱茵州省的检察官。当波恩的人民得悉巴士底狱被攻陷时,施奈德在讲坛上朗诵了一首慷慨激昂的诗,让学生们如醉如狂、群情激昂。(这首诗是这样开头的:“专制的枷锁已被斩断……幸福的人民啊!”)翌年,他出版了一本革命诗歌总集(其中有首诗这样写道:“蔑视狂热的信仰吧,砸碎愚蠢的王权吧,为人民的权利而战……只有自由的灵魂可以担当此种重任,他们宁死也不阿谀奉承,宁死也不愿被奴役……须知这样的灵魂呀,我并非最后一人。”),订购者的名单中就有“贝多芬和布罗伊宁”的名字。
一七九二年,战火蔓延至波恩,贝多芬由此离开了故乡,去了音乐首都维也纳定居(1787年春,他曾到维也纳作过一次短期旅行,见到过莫扎特,但对方对他不甚在意。1790年,他在波恩结识了海顿,海顿教授他一些功课。贝多芬另外曾拜过阿尔布雷希茨贝格(J.G.Albreehtsberger,1736—1809)与萨列哀里(Antoniosalieri,1750—1825)为师。前者教他位法和赋格曲,后者教他声乐。)。在路上,他遭遇了开往法国前线的黑森军队。无疑的,这激发了他的爱国热情,在一七九六年与一七九七年间,他将弗里德堡的战争诗篇谱成了音乐:一章为《出征曲》;一章为《我们是伟大的德意志民族》。但尽管他讴歌大革命的敌人,那也是枉然的:大革命征服了全世界,也征服了贝多芬。从一七八九年起,奥地利和法国的关系开始紧张,但贝多芬仍和法国人及其大使馆有亲密的交往,与刚来到维也纳的贝纳多特将军的交往亦非常频繁(贝纳多特为法国元帅,在大革命时战功显赫,后与拿破仑为敌,与英、奥诸国勾结,倒戈加入联军。1818年以瑞典国王义子的名义继承王位,史称查理十四。)。通过这些交往,他拥护共和的情绪日益坚定,这种情绪在他以后的人生中,变得愈来愈强烈,以致坚定不移。
这个时期施泰因豪泽为他画的肖像最能体现他当时的风神。这一幅肖像与后来贝多芬的肖像相比,无异于盖兰(盖兰(1774—1833),法国名画家,绘画年轻时期的拿破仑。)画的拿破仑肖像之于别的拿破仑肖像,拿破仑在盖兰的肖像中有张严峻的脸,激情似火,野心勃发。画上的贝多芬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瘦削的、笔直的高领使他头颈僵硬,目光显得睥睨一切而又微微有些紧张。他深知他的意义价值之所在,他对自己的力量深信不疑。一七九六年,他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勇敢吧!尽管身体不佳,但天赋必胜无疑……二十五岁!不是已经来临了吗?……这个年龄,应该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那时他才崭露头角,1795年3月30日在维也纳举行了自己首次钢琴演奏会。)德·伯恩哈德夫人和格林克都说,他姿态高傲,举止粗野,目空一切,神情抑郁,并带着非常明显的地方口音。但他藏在笨拙骄傲之下的敏感善良,惟有几个十分亲密的朋友才了解。当他写信给韦格勒叙述他的成功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假如我看见一个朋友陷于窘境,我的钱又不够帮助他时,我要做的只是坐在书桌前面,在片刻之间便解决了他的困难……你瞧,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以上见贝多芬《致韦格勒书》(1801年6月29日),1801年前后,他曾在给里斯的信中这样写道:“只要我不匮乏,那么我的朋友就什么也不缺。”)随后他又说道:“我的艺术应当造福于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