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碧讲完了。她舒了一口气抹去眼中和脸颊上的几滴泪水并随即边点头边看着K。那神情就好像她想说,其实这根本不是她的不幸,她承受得了,既不需谁的帮助,也不需要哪个人的安慰,尤其不需要K.的帮助和安慰,她虽然年轻却有人生阅历,她的不幸不过是她的人生阅历的一种印证罢了,可是问题在于K.,她是想明确指出他的过错,甚至在她的一切希望都化为泡影以后她还认为有必要这么做。
“你也太想入非非了,佩碧,”K.说,“说你现在才发现了所有这些事情,这根本是不对的,这无非是从你们下面又黑又小的女侍房间里生出来的梦幻罢了,这种梦幻在那儿挺合适,但在这儿宽敞的酒吧听起来就显得稀奇古怪。抱着这样的想法你是不能在这里保住你的职位的,这是不言而喻的事,你十分得意的连衣裙和发型就已经只是你们房间里那种黑暗和那些床铺的产物而已;它们在那里一定很美妙,但是在这里却在暗地里或公开地受到每一个人的耻笑。此外你还讲些什么?我受人利用、上当受骗了?不,亲爱的佩碧,我跟你一样没有被人利用、没有上当受骗。没错,弗丽达现在离开我了,或者如你所说,跟一个助手私奔了,你看到了一星半点真相,而且她也确实极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了,但是说我已经彻底腻烦她或者简直会在第二天就把她撵走或者她像通常一个妻子欺骗丈夫那样欺骗了我,这却是完全不对的。你们客房女侍在锁眼里偷看惯了,所以就形成了一种思维方式,从你们确实见到的一件小事便对全局作出了不起的、错误的结论。结果就是,我在这件事上远不如你知道得多。我根本不能像你这样详细说明,弗丽达为什么离开了我。我觉得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你也触及但未曾充分阐述的这个原因,即我冷落了她了,但是这种特殊的原因,这些原因不宜在这里谈及,假如她回到我身边,我会感到高兴,但是我会马上又开始冷落她。情况就是这样。她在我身边时,我一直如你所嘲笑的那样在东奔西颠,现在她走了,我几乎失业了,我累了,渴望越来越彻底的失业状况。佩碧,你没有什么忠告给我吗?”
“有,”佩碧说,她突然活跃起来并抓住了K.的肩膀,“我们俩都上当受骗了,我们待在一起吧,一起到下面姑娘们那儿去吧。”
“你一天抱怨上当受骗,”K.说,“我就一天和你说不到一块儿。你一个劲儿说你上当受骗了,因为这话让你听了舒服,因为这话让你感动。
但是事实真相却是,你不适合担任这一职务。如果连我,连你认为最无知的我都看出了这一点,可见这种不合适是多么显而易见了。你是个好姑娘,佩碧,但是要认识到这一点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譬如我起先就曾认为你心狠气傲,但是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个职位,是它把你搞糊涂了,因为你不适合干这差事。我不想说这个职位你高攀不上,这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职位,严格看来这个职位也许比你以前的职位要体面些,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差别不大,两种职位其实是极其相似的,人们甚至可以断言,当客房女侍比在酒吧干活强,因为那儿人们总是在秘书们中间,这里却相反,虽然人们也可以在客房里侍候秘书的上司们,但是也不得不跟很低微的人,譬如跟我打交道。按理说我根本不可以在别处逗留,我只可以待在这儿的酒吧里,能同我打交道,难道这是莫大荣耀的事吗?如今你觉得是这样,也许你也有理由这样认为。可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你就不合适。这是一个普通职位,跟别的职位一样,但是对你来说它却是乐土,因此你干什么都过分热心,把你自己打扮得跟你心目中的天使一样——其实天使不是这样的——为这个职位提心吊胆,总是觉得自己受人算计,试图用过分巴结的办法拉拢所有你认为能支持你的人。但是却因此而让他们心烦并惹他们讨厌,因为他们想在酒店里得到清静,不想在自己的烦恼上再添上酒吧女侍的烦恼。弗丽达离去之后没有一个贵宾真正觉察到这件事,这是可能的,但是今天他们全都知道了并确实想念弗丽达,因为弗丽达处世行事确实完全不一样。不管她平时可能怎么样,不管她如何珍惜她的职位,她干起活来还是非常老练的,是冷静和沉着的,你自己也强调这一点,可是你却没从这一教训中获得什么好处。你注意过她的眼神了吗?这根本就已经不再是一个酒吧女侍的眼神,这几乎已经是一个老板娘的眼神。她一览无余,同时也看到每一个人,留下看个别人的那种余光威力强大,足以将他征服。她也许瘦一点,年纪大一点,人们能想象自己头发更浓密,这算得了什么呀,与她真正具有的优点相比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那个看不惯这些缺陷的人也只能说明自己目光短浅看不到大处。人们当然不能指责克拉姆目光短浅,这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的错误观点,是它让你不相信克拉姆对弗丽达的爱情。你觉得克拉姆——这是有道理的——不可企及,所以你就认为弗丽达也无法接近克拉姆。你错了。在这方面我只相信弗丽达的话,即使我并不是有可靠的证据。不管你觉得这事多么难以相信,不管你觉得这跟你对世界、对官员、对高雅举止、对女人美貌的作用的看法多么格格不入,但这却是事实,就像我们这样并排坐在这里,我用我的双手握住你的手,大概克拉姆和弗丽达也这样并排坐在一起,就好像这是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他自愿下来,甚至急急忙忙下来,没有人在走廊里窥伺他并耽误了其他事情,克拉姆一定是自己竭力争取下来,弗丽达衣着上的毛病让你看到了大吃一惊,他却根本不在意。你不愿意相信她!你不知道你这样做多么丢人现眼,你这样做恰恰表明你没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