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订货——布伦斯维克,”K.恨恨地嚷道,仿佛他要把每一个词儿都打入十八层地狱似的。“在这里这些一辈子也见不着个人影的道路上,谁需要穿靴子。这鞋匠活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托带信,并不是为了让你坐在鞋匠凳上把它忘掉和弄乱,而是为了让你立刻将它送达老爷那儿。”说到这里,K.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因为他想起,可能克拉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一直不在城堡,而是在贵宾酒家;可是巴纳巴斯又在激怒他:
因为这时巴纳巴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忘记K.的第一个口信,竟背诵起这个口信来了。
“够啦,我什么都不要听。”K.说。“你别生我的气,先生。”巴纳巴斯说,仿佛他下意识地想惩罚K.似的,他把目光从K.身上抽回并垂下眼睛,但是这也许是对K.的叫喊感到震惊吧。“我没生你的气,”K.说,这时他的心绪不宁对着他自己了,“没生你的气,可是这对我来说很糟糕,只有一个这样的信使办这些重要的差事。”“你看,”巴纳巴斯说,看来他好像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使荣誉说了过头的话了似的,“克拉姆并没有在等候消息,甚至我每次去他都恼怒,又是新消息,有一回他说,他远远地看见我来,往往就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不接见我。而且也没规定要我一有信立刻就送去,要是有这个规定,我当然立刻就去了,但是没有这样的规定,要是我从来就不去,也不会有人来督促我。我送信全是出于自愿。”
“好吧,”K.看着巴纳巴斯说,故意不理会那两个助手,他们轮流在巴纳巴斯的肩膀后面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慢慢露出脸来,转眼又模仿风声轻轻打个唿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一见到K.就吓得魂飞天外,他们就这样嬉戏了很久,“克拉姆那儿情况如何,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清楚地了解那儿的全部情况,对此我抱有怀疑,即使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们也不能改善这些事情。可是送达一个口信,这你能办到,所以我请你办这件事。一个很短的口信。你能不能明天就将它送去并在明天就把答复告诉我或者至少把你受接待的情形转告我?你能这样做你愿意这样做吗?这对我来说很宝贵。或许我还会有机会适当地酬谢你,或者也许你现在就有一个我能满足的愿望。”
“我一定完成这个任务。”巴纳巴斯说。“你愿意努力尽量圆满地完成这项任务,把这口信带给克拉姆本人,得到克拉姆本人的答复并立刻,立刻办成一切,明天,上午就办成吗?你愿意这样做吗?”“我将尽我的最大努力。”巴纳巴斯说,“可是我一向都是这样做的呀。”“现在我们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K.说,“委托你带去的口信是:土地丈量员K.请求主任大人准许他面见主任本人,他一开始就接受与得到该项许可相关的任何条件。他之所以被迫作出这一请求,是因为迄今所有中介人都不起作用,他举出他迄今没做过一丁点儿丈量工作作为佐证,而且据村长说他也永远不会做这工作。所以他大失所望、羞愧难当地读了主任先生最近的那封信,唯有亲自面见主任先生才能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土地丈量员知道他这一请求多有冒犯之处,但是他会努力尽量使主任先生不感到为难,他接受任何时间限制,一种被认为必要的、他在谈话时可以使用的话语数量的规定他也遵守,他相信说十句话就可以了。他怀着深切的敬畏和无比焦急的心情期待着主任的决定。”K.出神地说了这一番话,就仿佛他站立在克拉姆的门前并在同看门人说话似的。
“这比我原先想的长多了。”然后他说,“但是你必须口头转述,信我是不想写了,信又会长途跋涉作公文旅行的。”所以K.就让一个助手照着摊在另一个助手背上的一张纸草草写下这些只供巴纳巴斯用的话,但是这时K.已经能够按巴纳巴斯的口授把这些话写下,此人已经把这些话全记在脑子里,如今像小学生背书那样一字不差地背出,并不理会助手们的错误提示。
“你的记忆力真了不起,”K.一边把纸给他一边说,“可是如今请你也在别的方面显示出了不起的才能来吧。那么要求呢?你没有什么要求吗?实话实说吧,鉴于我的这个口信的命运,你若有什么要求,我反倒就会心安一些了。”
巴纳巴斯先是不作声,过一会儿他说:“我的姐姐和妹妹让我问候你。”“你的姐姐和妹妹,”K.说,“是呀,身强力壮的高个子姑娘。”“两个人要我给你带好,但是特别是阿玛莉娅,”巴纳巴斯说,“这封给你的信也是今天她从城堡里带给我的。”K.不顾一切地紧紧抓住这条信息问道:“她不能也把我的口信送进城堡去吗?或者你们能不能两人都去,每人都试一试自己的运气?”“阿玛莉娅不可以进入公事房,”巴纳巴斯说,“不然她一定会乐意效劳。”“也许明天我会去看你们,”K.说,“你得先把答复带来。我在学校里等你。也替我向你的姐妹们问好。”K.的许诺似乎使巴纳巴斯很高兴,在握手告别后他还在K.的肩膀上轻轻地触摸一下。就好像是现在一切又如同当时巴纳巴斯最初神气十足地走进酒店店堂里农民们中间时那样了似的,K.当然是面带着微笑地,觉得这一触摸是一种嘉奖。他心情变得温和了,在回家的路上听任助手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