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照他的本意,当他认为梯托雷里的帮助十分有用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真的写信给他。而工厂主的一番话,才使他幡然醒悟,那样做会潜伏着危险。难道说他真的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吗?
他居然有可能直言不讳地写信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到银行里来,在和副经理仅有一门之隔的地方,为了自己的案子向这个人讨教?难道他这样做就不会忽视其他的危险,或者糊里糊涂地陷入危险之中?
难道说他简直可能这样做吗?而偏偏现在,正当他要全力以赴出面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不禁这样怀疑起自己的警觉能力来了!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疑虑。难道他在处理业务时所感受到的那些困难现在也开始出现在自己的案子里了?此时此刻,他思来想去,就是弄不明白,他居然会想到要写信给梯托雷里,请他到银行里来。
他对这件事依然大惑不解地摇着头。这时,办事员走到他跟前,提醒他坐在接待室长凳上的三位先生在等着他。他们要见K,已经等了好久。现在,他们一听到办事员向K通报,都立刻站了起来,谁也不甘坐失这个有利的机会,争先要凑到K的跟前。既然银行一方如此无所顾忌,让他们在接待室里白等着浪费时间,他们也就不想有所顾忌。“襄理先生,”其中一个已经开口说。然而,K却让办事员给他拿来了大衣,在办事员帮他穿大衣的时候,他对这三位先生说:“请原谅,先生们,很遗憾,我眼下没有空接待你们。十分抱歉,我有一桩非常紧迫的业务要去处理,必须马上离开。你们自己也看到了,我刚才给拖去了多长时间。你们最好明天或者别的日子再来行吗?或者咱们可以在电话里商量?或者你们现在可以三言两语把要谈的事简单说说,我过后给你们一个详细的书面答复。不过,最好还是下次来再说吧。”听到K的一番建议,三位先生似乎现在才觉得他们全都白等了,惊愕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咱们就这么办,好吗?”K问道,朝着正好已经给他拿来帽子的办事员转过身去。透过自己办公室敞开的门,K看见外面雪下得更大了。于是,他竖起大衣领子,一直扣到脖子上。
就在这时,副经理从旁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笑眯眯地看了看穿着大衣正在跟几位客人商量事的K,问道:“你要出去吗,襄理先生?”
“是的,”K说着挺起身子,“我得出去办事。”可是,副经理已经转向那三位先生。“那么,这几位先生怎么办呢?”他问道,“我想他们已经等了好久了吧。”“我们已经说好了,”K回答道。然而,这三位先生却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围住K,你一言我一语抱怨说,要是他们的事情不重要,哪会在这儿等上几个钟头呢,更别说他们来就是有重要的事情非得现在商量不可,而且要私下仔仔细细地谈。副经理听了他们一会儿,一边又注视着K把帽子拿在手上,不时地这儿或那儿弹着帽子上的灰尘,然后说:“诸位先生,倒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如果你们不嫌弃,我很愿意替襄理先生来代劳。你们的事情当然应该马上商议。我们跟你们一样,都是生意人,知道时间对生意人有多宝贵。你们愿意跟我来吗?”他说着打开通往自己接待室的门。
这位副经理多么善于钻空子,他把K现在不得不放弃的一切贪婪地据为己有!不过,难道K非得要放弃这么多吗?他要是怀着懵懵懂懂的、甚至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是十分渺茫的希望赶着去找一个素昧平生的画家,那么,他在银行里的声望便会遭受到无法医治的创伤。也许他现在最好再脱去大衣,至少应该把那两位肯定还在旁屋等待着的顾客再争取过来。K也许会去试一试。可就在这时,他看见副经理在他办公室的文档里翻来找去,仿佛这文档是他的。K非常愤慨地走到门口,副经理高声说道:“啊,你还没有走!”他朝着K扭过脸去,满脸绷得紧紧的皱纹似乎不是年龄的标志,而是权力的象征。他立刻又翻起来。“我找一份合同书的副本,”他说,“那家公司的代理人说,副本就在你这儿。你愿不愿帮我找一找?”K向前挪了一步,但是副经理说:“谢谢,我已经找到了,”说完拿着一大叠文件,显然不只是那合同书的副本,肯定还有许多其他文件,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现在我敌不过他,”K自言自语道,“不过有朝一日,等我个人的困境结束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叫他真正尝尝我的滋味,而且要叫他尝个够。”想到这里,心里多少感到有所安慰,于是他吩咐那个早已打开通往走廊的门而恭候着他的办事员,叫他抽空跟经理打个招呼,说他外出办事了,接着便离开了银行。他终于能够拿出一段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案子里,心里感到几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