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不着这样再三表白,”咨询员说,“你的小心谨慎实在令人钦佩。
你虽然在这里不必要地占去了一个位子,但是,只要你不惹我讨厌,我就不愿意阻止你来这儿关注你的案子的进展情况。只要亲眼目睹过那些无耻地玩忽职守的人,也就学会了对像你这样的人要有耐心。
你坐下吧。”“你听听,他多么善于跟诉讼人讲话啊,”姑娘低声说。K点点头,但是,他一听到咨询员又问他,不由得一下子心头火起:“你要不要在这儿坐下来歇会儿?”“不,”K说,“我不想休息。”他以极坚决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实际上他真巴不得坐下来。他就像晕了船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处在一条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着的船上,仿佛海水拍打着木船壁,从过道的深处传来滚滚怒吼的波涛声,过道随之横着颠上沉下,这些坐在两旁的诉讼人也随着上下沉浮。因此,扶着他的姑娘和咨询员的沉着更叫他费解。他只能听命于他们的摆布,只要他们一松手,他准会立刻像一截木头似的栽倒在地。从他们的四只小眼睛里,不停地闪现出锐利的目光。K感觉到了他们齐头并进的脚步,却不能跟着走。他几乎被一步一步地拖着走去。他终于觉察到他们对他讲话,可是,他弄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听见那充斥着一切的喧闹声。透过这喧闹声,似乎有一个轰轰的声音如同长鸣的汽笛持续不变地回响在耳旁。“大声点说,”他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出很难为情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他们讲话的声音已经够响了,只是他无法听清楚罢了。这时候,终于有一股沁人肺腑的气流迎面扑来,仿佛他面前的墙壁豁然裂开了似的。他听到身旁有人说:“他起先想走开,可是,后来成百遍地告诉他,这儿就是出口,他却一动不动。”K发现自己到了门口,姑娘已经打开了门。他浑身的气力似乎一下子都回来了。他想先尝尝自由空气的滋味,便立即踏上了一级楼梯,从那里告别了两个搀扶他的人。他们躬着身听他说话。
“多谢,多谢。”他不住地重复道,一再跟他们握手,直到他觉得这两位习惯了办公室空气的人,对这从楼梯上涌来的比较新鲜的空气不太适应时,才松开了手。他们几乎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要不是K眼疾手快地关上门,姑娘或许会从楼梯上落下去。然后,K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梳理好头发,捡起放在下一级台阶上的——准是咨询员扔到那儿去的——帽子戴在头上,接着跑下楼梯去。他那么精神焕发,跨着那么大的步子,连他自己对这突然的变化也有几分担心了。他一向十分良好的健康状况还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这样的意外。或许他的体内正酝酿着剧烈的转机,要使他为一个新的变化过程做好准备,因为它如此轻而易举地经受住了新的考验。他不完全排除过后有机会去看一看医生的想法,但不管怎么说,从今以后,他要使所有的星期天上午都过得比今天更有价值——在这一点上,他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