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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的身世和经历-第十七章 某个人出现了

我们从街上一下就直接走进了一间旧式的低矮屋子,在那里看见了希普太太;她真是尤来亚精确的翻版,只不过略矮一点。她十分谦卑地接待我。为了吻她儿子一下,她也向我道歉,说他们虽然地位卑下,却也有本性和情感,希望这感情不会冒犯什么人。那房间也还可以算体面,一半做客厅,一半做厨房。只是这房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舒适。桌上摆着茶具,炉架上烧着水壶。一个带抽屉和桌面板的柜子是专供尤来亚晚上看书写字用的,上面横放着尤来亚的那个往外吐文件的蓝提包,还有由提德先生大作率领的一队书,这些书都是尤来亚的;有一个角柜;还有一些常见的用具和家具。我不记得有什么东西看上去无遮无盖、历尽挤压、贫寒凄惨,但我的确记得那儿的一切看上去给人如此感觉。

希普太太仍然穿着寡妇的丧服,或许这也是希普太太的谦卑的一部分吧。尽管希普先生死了多年,她仍穿着寡妇的丧服,我觉得她的帽子倒有点变通,其他的全像新服丧的一样。

“我相信,这是一个可以纪念的日子,我的尤来亚,”希普太太一边准备着茶一边说,“因为科波菲尔少爷来访问我们呀。”

“我说过,你会这么想的,母亲。”尤来亚说道。

“如果,我可以希望你父亲,无论为什么,都还能和我们在一起,”希普太太说道,“他今天下午也一定觉得很得意呢。”

这些恭维真叫我不安,但被人当做贵宾看待,我也知道要领情。于是我觉得希普太太是个可亲的女人。

“我的尤来亚,”希普太太说道,“早盼着这天了,少爷。他生怕我们的卑贱会成为障碍,我也这么怕来着。我们现在卑贱,我们过去卑贱,我们将来也永远卑贱。”希普太太说道。

“我相信你们不会这样,夫人,”我说,“除非你们愿意。”

“谢谢,少爷,”希普太太回答道,“我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就是这种身份,我们也满心感谢上苍呢。”

我觉察到希普太太渐渐与我靠近,尤来亚渐渐来到我对面。他们毕恭毕敬地劝我取桌上最好的食物。当然,那些食物中并没有我特别喜欢的,但我觉得人情重于物情,也觉得他们殷勤热情。不久,他们就开始谈论姨奶奶们了,我就把我的看法讲给他们听;然后又谈论起父母亲们,我又把我的看法讲给他们听;再然后希普太太开始谈起继父们,我又开始把我的看法讲给他们听——可我又打住了,因为姨奶奶曾嘱咐我千万别说这个问题。不过,正像一个未经世故的嫩软木塞抵不住一副拔塞钻,也正像一颗稚嫩的牙抵不住两个牙医,还正像一个小毽子抵不住一副毽板拍那样,我也抵不住尤来亚和希普太太。他们对我简直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我不愿说的或我的确想起来都害臊的事一点一滴榨了出来。当时我年幼而坦白,以为这样信任人而不设防方为体面,再加上我自认为受这两位可敬的主人照顾爱护着,一切就更由他们来了。

他们彼此很亲爱,这是无疑的。这点对我产生了效力,我把这视为人之常情;可是他俩有无论这一个说什么而另一个总能接过话题说下去的技巧,这是我无法抵抗的。当关于我自己的事已无法多套出什么来后(因为我绝不谈我在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生活,以及我在旅途上的经历),他们就开始谈论威克费尔德先生和爱妮丝。尤来亚把球抛给希普太太,希普太太接住后又抛回给尤来亚,尤来亚接住拿了一小会又抛给希普太太,就这样,他们抛来抛去,直到我头昏眼花,分不清球在谁手中。球本身也变幻着。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时而是爱妮丝,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优秀人品,时而是我对爱妮丝的赞赏。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业务和财产范围,时而是我们吃过晚饭后的家庭生活,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喝的酒、他喝酒的原因以及对他喝过量表示的叹惜;总之,时而这事,时而那事,时而几件事并提。我似乎说话不多,除了怕他们为他们自己的卑贱和我的光临而拘谨,我不时表示点鼓励,我似乎也没做什么;我却发现我一直不断地说出我不必说出的这样或那样的事,而且从尤来亚深凹的鼻孔抽动中看出这样做的效果。

我开始有点不安,想早点结束这访问了。这时,从门口看到一个人从街上走过去——当时为了透气正把门敞开着,因为天气闷热,屋里也很闷热——又走回来,向屋里看看并走了进来,这人还大声叫喊:“科波菲尔!这可能吗!”

这是米考伯先生!米考伯先生戴着他的单片眼镜,拿着他的手杖,穿着他的硬衬领,带着他的上层人物神气,话音中流露出那种居高临下、降尊屈就的口气,一点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