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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的身世和经历-第五章 我被打发离开了家

我们下午三点从雅茅斯动身,预定次日上午八点左右抵达伦敦。那正是仲夏时分的天气,傍晚实在舒服。我们经过一个小村庄时,我独自想象那些房子里面是什么样的,住在那里的人在做些什么。有些男孩追着我们并攀在车后晃了一段路,这时我便想不知他们的父亲可否都在世,不知他们在家是否快活。我的思路不断飞向我正前往的那种地方——想象中那的确是可怕的场景,除此之外,我还想了许多别的。我现在还记得,我有时任思绪飞往家和皮果提,我还使劲回忆在咬默德斯通先生前,我的感受是什么,我又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咬他好像是很遥远的远古年代的事了。

晚上就不像傍晚那样舒服,因为太凉;为了防止我从车上掉下去,我被安排坐在两个男人中间(在那满脸横肉的和另一个人中间),他们俩打起盹,就把我挤得差点闷死。他们有时把我挤得那样紧,我不禁叫道:“哦!请别这样!”可他们却因为这叫声把他们吵醒了而不乐意。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穿皮大衣的女士,她被那样得严实包裹着,以致在昏暗中看起来不像一个女士,而像一个干草垛。这女士带了一只篮子,有好长时间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好,后来发现我的腿短,就决定把篮子放在我下面。那篮子挤着我还扎着我,使我非常痛苦;可是如果我稍微挪挪身子,使篮子里的一个大玻璃杯碰在别的什么东西上咣啷作响(因为那是必然的),她就很厉害地踹我一下,并说:“小心,别乱动。你的骨头还嫩着呢,我能肯定。”

最后,太阳升起来了,我的伙伴们看上去也睡得舒服多了。晚上他们挣扎得那样辛苦,他们通过他们那可怕的喘气声和打鼾声来表现了这点,而现在都气声平静了。太阳升得越高,他们睡得越舒服。当他们个个醒了过来后,每个人都说自己没合过眼,如果听到有人说某人睡着过,那被说的人就会气忿忿地反驳。我记得我当时为此十分惊奇,至今我仍同样惊奇。因为我观察到,对人类所有的弱点来说,人们天性而又最不愿承认的却又共有的就是曾在马车上睡过觉(我不能想象这是为什么)。

当伦敦在远方出现时,我觉得伦敦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奇的地方,我又多么相信我喜欢的那些英雄的业绩将在那里不断重现,我还如何在心中依稀觉得这是世界上所有城市中最富于神奇和罪恶的地方,这些我都不用在这儿停下来多讲了。我们渐渐接近它,并按时来到我们计划要去的那个位于白教堂区的旅店。我不记得那旅店是叫蓝牛,还是叫蓝猪,反正我知道它叫蓝什么的,而且那玩艺的样子还画在那辆马车的后部。

看车的人下车时向我看一看,在票房门口说:

“有个小家伙从苏弗克的布朗德斯通来,是姓默德斯通的为他订的票,有什么人来接这小家伙吗?”

没有人回答。

“请你再用科波菲尔这个姓试试看,先生。”我无奈地低下头说。

“有个小家伙从苏弗克的布朗德斯通来,是姓默德斯通的为他订的票,但他自称姓科波菲尔,现在还在这儿等人接,有人来接这小家伙吗?”看车的人说,“快点!有人来接吗?”

没有人。没有人回答。我不安地朝四周看,可是那问话没对任何人激起反应,如果不把那个系着裹腿的独眼男子排除在外的话。那人建议他们最好在我脖子上套个铜圈并把我拴到马厩里去。

梯子拿来后,我跟在那个像干草垛一样的女士后面下了车,但在她的篮子被拿开之前,我一下也不敢动。那时,车里已经没有乘客了,行李很快就被搬光了,马在行李搬完之前被牵走了,剩下马车被几个旅店的马夫推走了。可是仍然没人出面来招领从苏弗克的布兰德斯通来的这位小伙子,这位风尘仆仆的小伙子。

我那时比鲁滨逊·克卢索还要孤单,鲁滨逊还没人看着他,也没人知道他孤单呢;受当班的售票员邀请,我进了票房,走过柜台后面,坐在他们称行李的磅称上。我坐在那里时,看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闻到马厩的气味(从那以后,那气味就永远和那个上午的回忆连在一起了),一连串万分恐怖的焦虑从我心头掠过。假设没人来接我,他们会让我在这里待多久呢?他们要把我留在这里直到我那七个先令花光为止?晚上,我是不是要和那些行李一起在那些大木头箱子中的一个里睡觉,早上又在院子里的一个抽水泵前洗脸?或许每天晚上我会被赶到外面去,等次日售票处开门了再来等人接我?假设这一切并没什么弄错的,默德斯通先生制订了这计划来除掉我,我该怎么办?如果他们让我留下直到把那七个先令花光为止,那么当我开始挨饿时我就不能指望再待在这里了。那不仅会让那个蓝什么怪物要担付我丧葬费的风险,还显然会让顾客感到不便和不快呢。如果我马上动身,设法走回家,我又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呢,我又怎么能指望可以走那么远呢?就算我回了家,除了皮果提,我还能信任谁呢?就算我在最近的地方找到有关当局,要求献身去当兵或做水手,可我是这么小的家伙,他们准不会收下我。这些还有其他一百种类似的想法,使我觉得发烧,使我焦虑沮丧得发昏。正在我心焦如焚到极点时,一个人进来并悄悄向售票员说了什么,售票员便马上把我从磅秤上拉下推到那人跟前,好像我已被称过,买妥,交付并付过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