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一点也不知道上面发生的惨事,孩子们离开后,他继续欢快地吹了一阵笛子。当然,那是他在忧伤中故意而为,为的是证明他一点也不在乎。然后,他决定不吃药,好让温迪伤心。然后,他躺在床上不盖被子,好叫温迪更加烦恼;因为温迪总是把被子给他们盖得严严实实的,怕的是半夜里会着凉。然后彼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他忽然又想到,要是他笑,温迪没准会多么生气;于是他狂傲地大笑,没笑完就睡着了。
彼得偶尔做梦,次数不多。可是他的梦比别的孩子的更叫人难受。他在梦里常会痛哭,一连几个小时都摆脱不了梦的纠缠。他的梦,我猜想大概是和他那神秘的来历有关。碰到这种时候,温迪总是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膝上,用自己发明的种种亲昵的方法安抚他;等他悄悄平静下来,不等他醒,又把他放回床上,为的是不让他知道而伤害他的自尊。可是这一回,彼得一点梦都没做,一只胳臂耷拉在床沿下,一条腿拱了起来,没笑完的笑意还挂在嘴上,嘴张着,露出珍珠般的两排小牙。
彼得就是这样毫无防备地被胡克发现了。胡克不声不响地站在树脚下,隔着房间望着他的敌人。胡克那阴暗的内心,难道没有激起一丝同情吗?这个人并不是坏到极点:他爱花(我听说),爱美妙的音乐(他自己弹竖琴弹得不坏);我们得坦白地承认,眼前这幅动人的情景深深地打动了他。要是他的善良一面占了上风,他也许会勉强走回地面,可是有个东西让他留了下来。
留下胡克的是彼得那倨傲不恭的睡姿,嘴张着,胳臂耷拉着,一条腿拱着。这种种姿态合在一起,简直是一个盛气凌人的化身,在胡克那敏感的眼睛里,再也不会有比这更让人恼火的了。这使得胡克又硬起了心肠。要是他的怒火把他炸成几百片,那么每一片都会不顾一切地撞向那个熟睡的孩子。
一盏灯的昏光照在床上,胡克站在黑暗中。刚偷偷地向前迈了一步,他就遇到了一个障碍,斯莱特力的树洞的门。门和洞口并不完全吻合,胡克是从门上方朝里看的。他伸手去摸门闩,发现门闩很低,他够不着。在他那纷乱的头脑里,彼得的姿态和面孔似乎越发显得可恶了。他使劲摇晃着门,用身子去撞门。他的敌人究竟能不能逃出他的毒手呢?
那是什么?胡克发红的眼睛瞅见了彼得的药杯摆在他伸手就能拿到的架子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什么,知道这个睡觉的孩子已经落进了他的手心。
胡克生怕自己被人活捉了去,总是随身带着一瓶致命的毒药,那是用他找到的各种剧毒的毒草制成的。他把这些毒草熬成一种黄色的、什么科学家都没有见识过的液体,大概是世界上最烈的毒药了。
胡克在彼得的药杯里滴了五滴药。他的手因为狂喜不住地颤抖,而不是因为羞愧。胡克滴药时,眼睛不去望彼得;不是因为怕起了怜悯之心而不忍下手,只是怕洒了药。然后,他长久地幸灾乐祸地凝望着他的受害者,转身艰难地爬上树去。胡克从树洞里钻出来时,真像恶魔爬出魔窟。他流里流气地歪戴着帽子,裹着大衣,用一个衣角遮住前身,像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让黑夜看见。其实,他才是黑夜里最黑暗的东西。他喃喃地自语,说着些奇怪的话,穿过树林溜走了。彼得依旧熟睡。灯火跳了一下,熄灭了,屋里一片黑暗;可是他没有醒来。鳄鱼肚里的钟一定不止十点了,也不知道被什么惊醒了,彼得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的那棵树上,传来轻轻的、有礼貌的敲门声。
虽然声音很轻,很有礼貌,可是在寂静的深夜里,也是够可怕的。彼得伸手去摸刀,他握住了刀,然后问道:
“谁?”
半晌没人回答,然后又是敲门声。
“你是谁?”
没人回答。
彼得不禁毛骨悚然,这正是他最喜欢的。他两步走到门前。这门不像斯莱特力的门,而是和树洞严丝合缝,所以,他不能从门缝看到外面,敲门的人也不能看到他。
“你不开口,我就不开门。”彼得喊道。
来人终于开口了,发出了小铃铛似的可爱的声音。
“让我进来,彼得。”
那是小叮当,彼得马上打开门闩让她进来。她飞了进来,神情兴奋,脸红红的,衣裳上沾满了泥。
“怎么回事?”
“啊,你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她喊道,她让彼得猜三次。“快说!”彼得大声喊道;于是,小叮当用一句不合语法的、长得像魔术师从嘴里抽出来的带子一样的长句子,说出了温迪和孩子们被俘的经过。
彼得一面听,一面心突突地跳。温迪被绑了,被抓到了海盗船上;她爱世上的一切,却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