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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陌生人(下)

威尔希姆说他就是不走;他说她现在的境况非常危险,他目前的职责就是陪伴在她的左右,他肯定会与她一直呆在一块的。听了这席话,她又开始哭个不停,那声音是那么哀婉凄恻,令我不忍卒听,巴不得此刻能逃离这里。正当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撒旦从容地踱了进来,他的气息是那么清爽,整个人显得欢快活跃,面孔显得极其英俊而有神,他随身带着的习习凉爽而幽香的轻风使屋里的压抑和沉闷一扫而空,大家立即为之一振。他绝口不提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有谈到村子里人们心里那种刻骨的恐惧。他一开口就谈那些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儿,他的语气相当轻松自如。他现在又开始大谈特谈音乐——艺术的抚慰彻底驱除了玛格丽特心头的忧郁和沮丧,令她兴致盎然沉睡很久的爱好又被激活了,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她从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音乐赏析课,也从没有见到除他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对音乐的内涵洞察得这样深刻,她被他感染了,被他的魅力征服了,迷醉了,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那张曾经忧心忡忡的脸,插进话头与他畅谈一番;威尔希姆注意到她的变化,没有显示出他应有的高兴。接下来,撒旦又随口谈起了情歌,并且声情并茂地背诵了好几首,这也极有效果,玛格丽特又为他黯然销魂;威尔希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好在玛格丽特及时看到了他嫉妒的表情,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举止和言行。

那晚我在悠扬的乐曲中沉入梦乡——窗外雨滴轻敲着窗格子,像是轻声细语,远处雷霆咆哮发出低沉的轰隆声。夜已经很深了,撒旦才闯进来唤醒我说:“跟我来,你说上哪儿吧?”

“随便哪里——只要与你在一起就行。”

一眨眼,我们就到了一处有着刺目阳光的去处,他告诉我说,“我们到中国了。”

实在太令人惊喜了,简直令我浑浑然如在梦中,我心中暗自喜悦地想,我们竟然走得这么快——这实在是太远了,我们村子还没有人走过这么远的路,包括那位自称为旅行家的巴特尔·史宾宁。我们花了半个多小时游览了整个王国,并不时嗡嗡嗡地对之大发议论。我们看到的那些景观真的太妙了;其中有一些真是美不胜收,而另有一些则想起来都令人后怕。例如——可是,我想等有空再向你慢慢道来,那些可怕的场景就是撒旦为什么要选择来中国而不是选择去其他地方的原因;现在我不得不暂时打断我的故事先讲讲目前发生的事。最后我们停止了像蜜蜂一样跳起跳落,歇下脚来。

我们在一座大山的山巅上坐了下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道壮丽的风景,从那里我们可以俯瞰巍峨起伏的山峦,深不可测的峡谷,还有波涛汹涌的河谷,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湍急的溪流,在明媚的阳光中,城市和村落沉沉入睡,往那遥远的天际一瞥,你就能见到蔚蓝的苍穹下碧绿的大海。这是一幅祥和静穆,如梦如烟的动人画面,既能安息人的灵魂也能取悦人的眼目。假设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别的世界换成这幅美景,那么我们生活的世界一定会更适合人们栖居。因为这样的景象既能够将心头沉重的担子卸下抛置一旁,又可以驱除身体的疲惫,得以怡情养性。

我们在一起侃侃而谈,我心生一个念头,想尽己所能改变撒旦的阴暗心理,从而说服他能导向一个更为光明的生活。我告诉他那些所作所为的害处,恳请他以后能够三思而行,不要再做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我说,我知道他的本意并不是要有意得罪别人,可是他还是应该在心血来潮之际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那些率性而为的事会给他人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那么他就不会四处惹是生非,陷他人于不义之中了。他并没有被我这番义正辞严的坦然告白所伤害;他只是在那里默不作声,看样子对我的话很感惊愕,他说:

“什么?你竟认为我的行为是率性而盲目的吗?实际上,我从来不会盲目而行。你说我该冷静下来,考虑考虑可能的恶果吗?这有什么必要?我对结局早就心知肚明了——别无选择。”

“哦,撒旦,可你怎么能想都不想就做了那些事情?”

“哦,让我告诉你吧,如果你能领会我的话的话,你就一定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了。你属于一个极为特殊的种族。每个人都由痛苦和快乐组合而成,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你们体内相克相生,和谐共处,遵循着微妙而精确的调节规律,常常在你们体内此消彼长。快乐与痛苦也遵循着守恒定律,你得到的快乐越多,总有一天你要用同样深重的痛苦来补偿,这个守恒规律不仅限于个人自身,也适用于整个人类之间的快乐与痛苦之间的交换。因为,一旦你获得了快乐,与快乐相对应的一方,痛苦,就会想方设法用忧愁和痛苦来对自身予以修正和调节——这种调节往往矫枉过正。大部分情况下,一个人一辈子的快乐和痛苦总是对半平分的,可是一旦在某个人身上它们两者未能达到平衡,不用说,他就会陷入痛苦和愁闷之中——概莫能外;而不可能是相反的情况,即快乐多于痛苦。有时候,一个人的气质或性情决定了他终身都会在抑郁苦闷之中度过。凡是他染指的东西,凡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给他带来噩运。你见过这种人吗?从这种人身上你简直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以安慰人心的东西,不是吗?只有无穷无尽的灾难。有时候,人们为了一个小时的快乐不得不赔付几年的痛苦。难道你不明白吗?这种事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我可顺手拈来一两个例子给你看看。因此,你们村子里的那些人的死活又与我有何干系,就算他们活着,活得兴高采烈,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自己也清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