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你不是我妈妈。我要她——哦!我想见她!一分钟之前她还在这儿的——我没看见她走。她还会回来吗?她很快就会回来吗?是不是她马上就会回来?……那里有好多房子……它们都朝我身上压过来……每种东西都在旋转,转得头晕目眩……噢,我的头,我的头!”——她就一直在那里说着胡话,浸淫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一个个幻觉接踵而至,她不安地在空中乱舞着自己的手臂,狂乱而紧张,片刻不得安宁。
可怜的汉娜拿水来给孩子润润焦灼的嘴唇,轻轻地摩挲着孩子发烫的额角,嘴里边念叨着一些慈爱和怜惜的话,深深感激天父保佑孩子的母亲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所以到现在还开心快乐地活着。
6
海伦的病情依旧日渐恶化,马上就要到达坟墓的边沿。日复一日,这对哀伤的老姐妹依旧给小女孩的母亲带去好消息。说孩子的健康状况多么好,长得更加娇媚可爱了,令那位同样快接近人生尽头的母亲满怀着幸福和满足。每天,她们都要仿照孩子的笔迹伪造几封充满爱意的和欢快的短信,来到病床前,看着那位感恩的母亲贪婪地享受它们,称赞它们,把它们当成无价之宝珍藏起来,每每看到此情此景,这两位年迈的老妇人内心便愧疚不安,极其痛苦,常常以泪洗面。那位母亲简直把那些短信看成自己幸福的源泉,看得无比神圣,因为它们都是出自女孩儿的小小的灵魂,都是被女孩儿的小手儿亲抚过的。
终于,那慈仁友好的朋友友好的朋友:婉转的说法,指“死神”。来了,她带来了永恒的安宁,治愈了这不治之症。卧房里灯光幽暗。拂晓前的这一刻显得格外的肃穆静寂,穿过晨曦的微光,客厅里有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穿梭在海伦的卧室里,在她的小床旁静立,大家都静默无语,神情敬畏,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已知道这个结果势所难免。那位濒临死亡的小女孩嘴唇紧闭,神志不清,披在她娇小的身子上的被单随着她渐渐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气息将要随着那耗尽心力的小生命一起烟消云散了。不时,有一声叹息或模糊不清的呜咽打破这种沉寂。所有人都有一种相同的想法萦绕在心头。这位可怜的将死者,就要被死神带入永恒的黑暗中了,可怜她在临终之际母亲没能在她身旁守候,为她伤心,为她祈祷,祝福。
海伦突然惊觉过来,开始用她的手愁闷而焦躁地四处摸索,好像急切地想找什么东西——几小时前她已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大家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赫斯特爆发出大声的哭泣,把她拥在怀里,恸哭道:“哦,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垂死的姑娘脸上蓦然闪现出狂喜的神色,因为她感到无比的欣喜和慰藉,误以为自己此刻已投身到另一个人的拥抱爱护之中,然后她松了一口气满足地喃喃道:
“哦,妈妈,我真高兴——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现在,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两小时后,赫斯特又到另一个病房汇报情况。母亲问道:“孩子一切都好吗?”
“她很好。”
7
一束束白色和黑色的绉纱被悬挂在房门上,它们随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窃窃私语传扬着这个令人悲痛的噩耗。正午时分,死者入葬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姑娘柔美颀长的身子躺在棺材里,苍白而美丽,脸上显现出无比的平静和安详。两名哀悼者倚在它旁边,神情忧伤而虔诚——她们是汉娜和黑人女仆蒂丽。这时,赫斯特进到停尸房,她浑身颤抖,因为有一桩极大的麻烦事在折磨着她的灵魂。她说:
“她现在想要一封短信。”
汉娜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简直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似乎随着女孩儿的逝去一切的麻烦也跟着逝去了似的。可她现在意识到,那件事儿绝不可能就此罢手的。这两个心力交瘁的老妇人彼此用空洞洞的眼神茫然地望了望对方的脸,然后汉娜说:
“没有别的办法——她就要孩子的信;要不然,她会起疑心的。”
“可她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切的。”
“是啊!那简直是要她的命。”汉娜看着死者那张平静的脸庞,泪水顿时弥漫了双眼。“我马上就写。”她说。
赫斯特把信带给那位心急的母亲。信的末尾一段写道:
“亲爱的妈妈,我最最亲密可爱的妈妈,我们也许不久就可以重新见面了。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吗?这是真的,她们都给我说,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这位悲伤的母亲抽泣道:
“可怜的宝贝,要是她知道真相以后怎么受得了深重的打击?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缘再见一面了。残酷,这真是太残酷了。难道她从未怀疑过我的病情吗?是你们想方设法把她瞒住的吗?”
“她以为你不久以后就会康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