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夜叉号上的那是个什么样的药箱。我在舱房炉子上烧水,做着包扎准备,海狼在走来走去,谈笑自若,审视着伤口。我以前从没见过他脱光衣服,他的裸体令我呆了。我没有赞扬肉体的嗜好——从没有,但我具备艺术家的眼光,去欣赏人体的奇迹。
我不得不说,海狼那壮美的身躯倾倒了我,刚健之美迷住了我。刚才水手舱里的人体,我也注意过。有的人肌肉强壮,但均有瑕疵,有的这儿发育不够,有的那儿发育过分;有的这儿略微歪扭或弯曲了一点,破坏了均衡;有的腿太短,有的腿太长;有的则露出了太多或太少的肌腱或骨头。惟一全身协调的是武夫特,但愉悦是愉悦,却有点阴柔美。
但海狼却是大丈夫气概,刚健完美,像希腊天神。他举手投足,巨大的肌肉群就在白玉般的皮肤下起伏跃动。有一点,我还要说:脖子以上那是一尊青铜头像,由于出自北欧血统,他的躯体犹如汉白玉雕塑。他举手去摸头上的伤,那二头肌像个活物在鞘里活动。上一回,就是这二头肌差点掐灭我生命的火花。这二头肌打出那么多强力的拳头。我的眼睛粘滞在他的裸体上。我呆立着,一卷消毒棉花,从手上滚到地上。
他注意到我,我清醒过来。
“上天造化!”我说。
“是吗?”他回答,“我也常这么想,而且想过它的目的何在。”
“目的是……”我张嘴。
“实用。”他接上嘴,“创造这个身体就是为了实用。肌肉是用来抓、撕和毁灭生命的。可你想过别的生命吗?它们不也同样有这种或那种天生用来抓、撕和毁灭的肌肉吗?在它们危害我的生命时,我就比它们抓得更猛,撕得更凶,毁灭得更迅速了。不能用美观来解释。只有用实用才能解释。”
“这种解释没有美。”我反驳。
“你的意思是说,生命不美,”他笑了,“可是你说上天把我造得很美。你看见这个了吗?”
他的腿和脚鼓起劲来,脚趾蹬紧了舱房地板,好像要抓住它,一块块、一板板的肌肉就在白玉皮肤下抖动、集结起来。
“摸一摸。”他命令。
那肌肉硬得像铁。我还观察到,他的全身本能地收拢、紧张。我还观察到他的肌肉在腰、背、肩,滚动聚集着;注意到他双臂略微举起,肌肉收紧,指头弯曲,双手变成了鹰爪;眼睛放出警惕的锐光,那是搏击的光。
“稳定,平衡。”他说着,身子松弛了,复原下来。“脚是用来抓住地面的,腿是用来站立和承重的,臂、手、牙、指甲为杀而生,为不被杀而搏击。这是目的吗?更恰当的字眼是实用。”
我无言。我已看见了原始野兽的战斗功能,印象深刻,仿佛看见了巨舰或巨轮的发动机。
想到水手舱里那场肉搏战,他的创伤之轻令我惊奇了。我把伤口包扎得巧妙,自己都为之骄傲。除了几处较为厉害,其他的伤都不过是些较严重的破皮和挫伤。落水前,他头上挨的那一刀,砍破了他几英寸头皮。我按他的指示先剃去头发,清了创,再缝合伤口。他的小腿严重撕伤,看去像是给牛头犬咬了。他告诉我,搏斗开始时,有个水手用牙咬住了小腿,一直不放,他把那水手一直拖到扶梯下,才踢掉。
我的工作做完,“顺便说一句,书呆子,我说过,你这人实用。”海狼说,“我缺了一个大副,你清楚。今后你就要值班了。每个月七十五块,前舱后舱的人都叫你凡·伟登老板。”
“我——我——不懂得航海,你是明白的。”我抽了一口冷气。
“根本不需要。”
“坐上高位,我还真发晕。”我反对,“在我现在的矮座位上,生命已够悬了。我没经验。中不溜秋很好,你看。”
他微笑了,好像水到渠成。
“我不愿意在这个鬼船上做大副!”我不客气地叫道。
他的脸狞厉了,眼里射出凶光。他走到卧室门口,说道:
“现在,晚安,凡·伟登老板。”
“海狼老板,晚安。”我软绵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