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的钟声响了,他们还在谈。房主人早已睡了,德·拉莫尔先生不得不摇铃叫人来换蜡烛。总理德·奈瓦尔一再从身边的镜子里观察于连的神态,大约到一点三刻,他才离去。他的离去似乎使所有人都轻松了一点。
换蜡烛的时候,“背心先生”小声对旁边的人说:“鬼才知道这个人会对国王说些什么!他可能会说我们很幼稚,甚至会断送我们的前程。可以说,此人真是少见的自负,这次来这儿简直是不要脸。以前他也常来,但是一当上总理,什么就都变了,从前的一切都不见了,他应该能知道这一点。”
总理一出去,波拿巴的将军就闭上了眼睛,谈了谈他的健康,谈了谈他负的伤,然后看了看表,走了。
“我敢打赌,”“背心先生”说,“将军肯定是去追总理了,跟他道歉,让总理原谅他来这儿,并且会说他是想控制我们。”
半睡半醒的仆人换完了蜡烛。
“拿主意吧,先生们,”主席说,“不要再彼此说服了。想想记录的内容吧,四十八小时之内我们就要将它送到国外的朋友那里去了。现在,德·奈瓦尔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可以说,那些部长与我们有何相干?将来他们还会受我们的左右。”
红衣主教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我觉得,要说明我们的立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年轻的阿格德主教强压住宗教的热情。此前,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于连一直留意着他的眼睛,讨论开始时是平静而温和的,一个小时后便燃烧起来。现在他的心情简直如喷涌而出的维苏威火山的熔岩一样。
“从1804年到1814年的十年间,英国所犯的一个错误,”他说,“就是没有对拿破仑采取直接的个人行动。自从他封公爵、内侍,重建帝位起,天主赋予他的使命就已宣告结束,只配做祭坛上的牺牲了。《圣经》中不止一处教导我们如何铲除暴君(他接下来引用了好几段拉丁文)。
“先生们,今天要牺牲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巴黎,因为全法国都在模仿它。在每个省都建立起一支五百人的武装又有何用呢?这是一个冒险的事情,而且漫无止境。何必要把整个法国和巴黎的事情混为一谈呢?既然巴黎正在用它的报纸和客厅制造祸端,那么就让这个新巴比伦毁灭吧!
“教会和巴黎的冲突,该有个了结了。这场灾难甚至与王室的利益也休戚相关。为什么在波拿巴统治下,巴黎一声不吭呢?只消问问圣罗克教堂巴黎的教堂。1795年10月4日保王党分子在巴黎暴动,热月党人起用拿破仑·波拿巴率军镇压,在圣罗克教堂附近打死了许多保王党分子。的大炮就明白了……”
……
直到凌晨三点,于连才和德·拉莫尔先生一起离开。
侯爵感到羞愧,又极疲倦。在跟于连说话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次用了恳求的口气。他要求于连保证,绝不把他刚才见到的极端狂热的场面(这是他的原话)泄露出去。“关于这些年轻疯子的情况,不要告诉我们国外的朋友,除非他一定要知道。政府被推翻与他们有何关系?他们会当上红衣主教,躲到罗马去。而我们呢,我们只能躲在城堡里被农民杀害。”
于连做的会议记录长达二十六页,侯爵又把它浓缩成秘密纪要,直到四点三刻才完成。
“我感觉很累,”侯爵说,“这份纪要的结尾部分有点模糊不清,就足以证明了,我毕生做过的事情中,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一件事了。无论怎样,我的朋友,”他接着说,“去睡几个钟头吧,为避免有人把你劫走,我会把你卧室的门锁上的。”
第二天,侯爵把于连带到一座离巴黎很远的孤零零的城堡里。城堡的主人神态诡谲,于连断定他们是教士。他们给了于连一本假护照,但终于写明了他一直佯装不知的目的地。他独自一人上了一辆敞篷四轮马车。
对于连的记忆力侯爵毫不担心,那份秘密纪要他已背了好几次,他最担心的是于连会被中途劫持。
“千万要注意,你得装得像一个出门旅游、消磨时间的花花公子,”在于连离开客厅时,侯爵关切地说,“在我们昨天的会议上,假伙伴可能还不止一个。”
旅途很快,只是冷清寂寞。一离开侯爵,于连就把秘密纪要和肩负的使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玛蒂尔德对他的鄙视。
在过了梅斯几法里的一个村子里,驿站长对他说已经没有马了。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于连很扫兴,便吩咐给他准备晚餐。他在门前溜达,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进马厩,果然一匹马也没见着。
“那人的神情真怪,”于连想,“他那双粗野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我。”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于连已经开始怀疑他们对他说的话了,他打算晚饭后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