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叙述的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我看的时候也许会有所疏漏,但讲述时,绝无欺瞒。
——《给作者的信》
侯爵差人来叫他。德·拉莫尔先生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两眼炯炯有神。
“我们就谈谈你的记忆力吧,”他对于连说,“据说好得惊人!你能记住四页内容,到伦敦再背出来吗?不过要一字不┎睿 …”
侯爵心情烦乱地揉搓着当天的《每日新闻》,试图掩饰他严肃的表情,但丝毫不管用。于连从未见他这么严肃过,哪怕在谈到弗利赖诉讼案时也没见过。
于连已有了足够的经验,他想他得装出已经完全被侯爵轻松的口吻骗过的样子。
“这一期的《每日新闻》也许没有多大意思,但是如果侯爵先生允许,明天早晨我可以全部给您背出来。”
“你说什么!也包括全部广告吗?”
“是的,一字不差。”
“你说的是真的?”侯爵突然严肃地说。
“是的,先生,只有对食言的担忧,才会干扰我的记忆力。”
“昨天我忘了问你。我不要求你发誓永远不把你将听到的内容说出去,我很了解你,那样对你是种侮辱。我会带你去一间客厅,有十二个人在那儿聚会。我已经替你作了保证,你要把每个人说的话都记录下来。
“你不必担心,他们的谈话绝不会杂乱无章,每个人都会轮流发言,当然我并不是说他们一定会按先后的次序,”侯爵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机智而又幽默的口吻,“我们讲的时候,你可能记下二十来页,然后我们再回到这里,把它缩成四页。你明早要记住的就是这四页内容,而不是那一期《每日新闻》。随后你就立即出发,你得像个出门消遣的年轻人那样,一路坐驿车,为的是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您要去见一个大人物。这时,你可得机灵些。要瞒过他周围所有的人,因为他那些秘书和仆人很可能已投靠了我们的敌人,他们会在中途守候并拦截我们的信使。所以,你还得随身带上一封与此无关的介绍信。
“当那位大人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把我这块借给你路上用的手表拿出来。现在就换过来,把它带在身上,把你的表给我吧。
“当你把烂熟于心的四页内容口述出来时,公爵会亲自记录的。
“等这办妥之后,千万注意,不是在此之前,如果大人问起会议的情况,你可讲给他听。
“路上你不会寂寞的,因为从巴黎到这位大臣的寓所之间,随时会有人想给索雷尔神父一枪,你得处处提防。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的使命就完不成了,我们的事情就会被耽搁。因为亲爱的,我们怎么知道你死了呢?你再热情,也不至于能把死讯带给我们吧?
“现在就去买一套衣服,”侯爵严肃地说,“得要两年前的款式。今晚你要显得不修边幅的样子。而到了路上,你就要打扮得和平时一样。你一定大惑不解了吧?是这样的,我的朋友,今晚发言的那些贵人中,很可能有人会把消息泄漏出去。根据这些情报,当你在一家旅馆里吃饭的时候,没准有人会在你的饭里加点鸦片。”
“最好是绕道,多走上三十法里,而不走直路,”于连说,“我猜想是去罗马吧……”
侯爵即刻露出高傲、不悦的神色。自从在博莱—勒欧修道院瞻仰圣骸以来,于连还未见过他这种表情。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先生,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多问。”
“这并非多问,”于连忍不住顶了一句,“我发誓,先生,我不过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我在寻思着找一条最稳妥的路。”
“是啊,看来你想得很远,但千万别忘了,一个使者,特别是像你这样年纪的使者,不该摆出非要人家信任不可的样子。”
于连感到很委屈,他干了一件蠢事。他想找个借口,挽回点面子,可是没有找到。
“所以,你得记住,”德·拉莫尔先生继续说,“一个干了蠢事的人,总找理由说自己是出于好心。”
一个小时之后,于连来到侯爵的候见厅恭候,只见他低三下四的模样,穿着过时的衣服,系着不干不净的领带,一副十足的穷酸相。
侯爵看见他,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只有在这时,侯爵才觉得于连足堪信任。“如果连这个年轻人都会出卖我,”德·拉莫尔先生心想,“那还能相信谁呢?可是,要干点事情,总得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儿子,还有他那些朋友,都是热血男儿,他们勇敢、忠诚,个个以一当十;若需战斗,他们必能效死疆场。他们什么都懂……就是不懂目前要干的这件事情。要是他们中有一个能记住四页的内容,然后跑上一百法里而不被发觉,那才见鬼呢。诺伯特可以像他的祖先一样临危不惧,但这一点任何一个新兵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