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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下)-第十章玛格丽特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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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年前,当玛蒂尔德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时,就曾亲口向我透露。她的确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子,很有个性……”院士说到这里,抬头仰望天空,“最叫她感动的是玛格丽特皇后逸身于广场外的一间小屋,竟有勇气向刽子手索要情人的首级。深夜她在马车里,捧着这颗头颅,驱车至蒙特山,亲手将他葬在了一座教堂里。”

“真有此事?”于连也深为感动,禁不住叫了起来。

“玛蒂尔德对她哥哥其实很瞧不起。因为,正如你也看到的那样,他从不念及先前那段岁月,每逢4月30日亦不戴孝。自那次著名的行刑后,为了纪念拉莫尔与这位名叫阿尼巴尔的意大利人柯柯纳索的金兰之义,这个家族的所有男子都取了这个名字。不过,”院士突然放低了声音,“据查理九世说,这位柯柯纳索,是1572年8月24日的屠杀中,最骇人的屠夫,但是我亲爱的于连,你与这家人日日同桌共饮,对这些事怎么会不知道呢?”

“难怪啊,餐桌上有两次玛蒂尔德叫她哥哥阿尼巴尔,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呢。”

“这含有一种责备的意味,奇怪的是侯爵夫人竟对这类胡闹不闻不问……日后谁若是娶了这位高贵的小姐,可是有他好受的!”

此后,院士又说了五六句刻薄的话,说时眼中透出恶毒的快意。对此,于连颇为反感:“我们都在这家门下谋事,却在背地里说雇主的不是。”“不过,”于连又想,“不管什么话,只要出自这个院士之口,都不必大惊小怪。”

有一次,于连无意撞见院士正跪倒在侯爵夫人脚边,想为他的侄子谋求一个征收烟草税的差事。玛蒂尔德的一个侍女也像从前的埃丽莎一般追求于连。当天晚上,她使于连相信,她的小姐之所以戴孝,并非是为了引人注目,而纯粹是出于真情。她是真心倾慕这位拉莫尔的这个男子汉不仅赢得了那个时代最美丽聪颖的皇后的爱情,更为了朋友不惜性命,况且那又是怎样的一位朋友啊!是人中之龙,是未来的亨利四世。

于连看惯了德·瑞那夫人那种出水芙蓉的天然韵致,故而,在巴黎的女子身上,他看到的只是矫揉造作。只要心里微感不快,便对她们无话可说,唯有拉莫尔小姐却是例外。

渐渐地,于连不再把高贵的仪态之美,看作是心灵冷漠的标记了。他与拉莫尔小姐有过几次长谈,常常是晚餐过后,他们沿着客厅那排敞开的落地窗缓缓漫步。

她向他谈到正在阅读的多比涅和布朗多姆的作品。“居然读了这么多的另类的书,可是,即便是司格特的历史小说,侯爵夫人都不许她看呢。”于连想。

一天,她说起亨利三世时,一女子由于丈夫移情别恋而谋杀亲夫的故事。这是她刚从莱瓦图尔的《回忆录》中看到的,她的眸子里闪动着激越的光芒,表明她对这女子的刚烈行为甚为赞许。

于连的自尊得到了满足,这个处处受人尊崇的,借用院士的话说就是,举家都迁就着她的少女,竟差不多用一种友好的方式,与他倾心交谈。

“不,我想错了,”于连又即刻否认,“那算不得亲密,我充其量,不过是戏剧里为了主人公的消遣而设置的心腹角色。他们以为我饱读诗书,而如此一来,我便不得不去读布朗多姆、多比涅和莱瓦图尔的作品了,只有这样方能对说到的掌故,提及的不同看法,做出恰当的评价。我才不做这样的心腹呢。”

但日子一久,他和这位矜持而又和顺的少女渐渐谈得投机了。他渐渐忘了自己所要扮演的可鄙角色,觉得她腹有诗书,并且通情达理,她在花园的看法与她在客厅陈述的主张迥然不同。有好几次,她对他热情、坦诚,与平时的高傲、冷漠,判若两人。

“神圣联盟战争时期是法国人的英雄年代,”一天,她这样对于连说,眼里洋溢着智慧与热情,“那时人们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党派的利益而战,不像你的拿破仑当政的年代,只是为了一块勋章。你不可否认,那时的人更加大气,更加无畏,我就热爱那样的时代。”

“而博尼法斯便是那时代的豪杰。”于连接口道。

“至少他为人所爱,而被人爱想必是甜蜜的。当今之世,还有哪个女子敢于抚摸情人被砍下的头颅,而不花容失色?”

玛蒂尔德给她母亲喊去了。伪善若要行之有效,就当深藏不露。但于连,正如读者所见,已将自己对拿破仑的崇拜,隐隐约约地透露给了玛蒂尔德。

于连独自留在花园里时,心中想道:“他们那些人真是得天独厚,他们先辈的历史使他们能超凡脱俗,衣食无虞,我便命苦了,”他不禁仰天长叹,“天下大事,我根本不配谈论,充塞我整个生命的不过是一连串的伪装,因为我没有一千法郎的年金聊以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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