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暴君最有用的观念莫过于‘君权神授’。”刚才范恩对他说。
他的其余言论,由于愤世嫉俗,这儿就不一一赘述了。
于连回来后,德·拉莫尔先生问他:“你从英国给我带回了什么有趣的想法?”
见于连默不做声,侯爵又急急追问道:“不管有趣无趣,你到底带来了些什么想法?”
“第一,”于连说,“即使最明智的英国人每天都有一个钟头是疯狂的。他们老是受到自杀这个恶魔的骚扰,如今这个恶魔成了这个国家供奉的神灵。
“第二,一旦踏上英国的领土,你的聪明才智就会失去四分之一。
“第三,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比英国的风光更动人、更值得赞叹的了。”
“好了,现在该我说了,”侯爵说,“第一,为什么你要到俄国大使的舞会上去说法国有三十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渴望战争?你以为这种论调若是传到各国君王的耳朵里会是很动听的吗?”
“跟我们那些大外交家们说话,真不知如何是好,”于连说,“他们喜欢讨论严肃的话题。但如果重复说些报纸上的老生常谈,你会被当做傻瓜。如果谈了些真实而又新颖的观点,他们就会惊愕得无言以对。第二天早上七点钟,他们会派大使馆的一等秘书来传话,说你的言论有违礼仪。”
“讲得不赖,”侯爵笑着说,“但尽管如此,我敢打赌,思想高深的先生,你还是猜不出,我派你去英国的真正用意。”
“恕我愚钝,”于连说,“我想此行是为了每周去与那位极其风雅的国王特使共进一次晚宴。”
“此行是为获得这枚十字勋章,”侯爵对他说,“虽然我已习惯了只与穿着蓝色礼服的人使用更为有趣的语气谈话,但我还无意让你过早地脱去这身黑衣。在没有新的命令之前,请你听好:当我看见这枚勋章时,你就是我的朋友肖纳公爵的幼子,六个月之前就已受聘参与了外交工作,只是自己并不知晓罢了。”于连正想道谢,却被侯爵打断了。“请你注意,”他又神情严肃地补充道,“我目前还不想提升你的职务。无论对保护人还是被保护人,这都是一种错误和不幸。什么时候我的那些讼案让你厌倦了,或者你不再适合我的工作了,我会为你选择一个好的教区,一个像我们的朋友彼拉神父一样的教区,让你去做那儿的本堂神父。别的就什么也谈不上了。”侯爵用极不客气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这枚勋章满足了于连的虚荣心,话也多了起来。以前于连老是疑神疑鬼,常因一些谁也不会注意的片言只语,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现在他已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枚勋章还招致了一位稀客,瓦尔诺男爵先生的来访。他刚被授予男爵爵位,此次来巴黎是来向内阁谢恩的,同时也为了拉拢关系,攀附权贵。他很快要取代德·瑞那先生,成为维利埃尔的市长了。
瓦尔诺先生告诉他,有人不久前发现德·瑞那先生原来是个雅各宾党人,这使于连暗自觉得十分好笑。事实情况是,在正筹备的选举中,新男爵是内阁推荐的候选人,而自由党却向实际上极端保王的省大选举团推荐了德·瑞那先生。
于连想打听一点德·瑞那夫人的情况,却未能如愿。对于昔日的明争暗斗,这位新男爵似乎依然耿耿于怀,所以对德·瑞那夫人只字不提。最后,他请于连让他父亲在即将举行的选举中投他一票。于连答应写信。
“骑士先生,你能否为我引见德·拉莫尔侯爵?”
“引见固然不难,”于连想,“可是,他这样一个无赖!……”
“说实在的,”他回答道,“我在德·拉莫尔府上不过是无名小卒,还不配为你引见。”
于连对侯爵已是知无不言,当晚便把瓦尔诺的期望以及他自1814年以来的斑斑劣迹全都告诉了侯爵。
“不但你明天要将他引见给我,”侯爵神情十分严肃地说,“而且我还要邀请他后天来共进晚餐。在不久即将任命的一批新省长中,他即是其中的一位。”
“既然如此,”于连冷冷地说,“我也要为家父在贫民收容所谋求一份所长的职位了。”
“好啊,”侯爵说,神色又变得快活起来,“我完全同意。我还以为你要来一番说教呢。显然你已大有长进。”
瓦尔诺先生告诉于连,维利埃尔彩票局局长刚刚去世。于连暗想,若将这份肥缺赠予肖兰先生倒是十分有趣的,因为他从前曾在德·拉莫尔先生的卧房里拾到过这个老笨蛋的求职书。在让侯爵在向财政部请求这一职务的信件上签字时,于连背诵了那份滑稽的求职书,侯爵被逗得开怀大笑。
德·肖兰先生被任命之后,于连才获悉该省众议员们曾为著名的几何学家格罗先生请求过这个职务!这个心地高尚的人只有一千四百法郎的年金,却每年都慷慨地拿出了其中六百法郎借给刚刚去世的局长养家糊口。
于连对自己的荒唐感到震惊。“可这也算不了什么,”他自语道,“如果我想发迹,就得干更多昧着良心的事情,而且还得学会用娓娓动听的语言来加以掩饰。可怜的格罗先生,他才配得上这枚勋章,然而得到的却是我。既然如此,我就得遵照授予我这枚勋章的政府的旨意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