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提升,不是因为我有功劳,而是因为我的东家痛风病发作。
——贝托洛蒂18世纪意大利传记作家。
读者也许会对侯爵的这种随和、几乎是友好的口气感到惊讶。只怪我忘了交代,侯爵的痛风病又发作了。为此,他卧床在家已经六个星期了。
德·拉莫尔小姐和她的母亲正在耶尔群岛看望外祖母。诺伯特伯爵来探望父亲,但待了没多久就走了,父子俩关系很好,只是彼此缺乏共同的语言。德·拉莫尔先生只好以于连为伴。不想倒发现他挺有思想。他让于连给他读报,年轻的秘书很快就弄清了哪些是侯爵最感兴趣的内容。有一份新发行的报纸,侯爵十分讨厌,发誓永远不看,却还是天天都要念叨它。于连暗自好笑。侯爵看不惯当今世道,便让于连给他读李维古罗马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史》。的作品。于连看着拉丁文原著,当场口译成法文,让侯爵好不高兴。
一天,侯爵用客气得叫于连惶恐不安的口吻对于连说:
“我亲爱的索雷尔,请允许我送您一件蓝色的礼服。哪天您高兴穿上这件礼服来见我时,在我的眼里,您就是德·肖纳伯爵的弟弟,也就是,我的朋友德·肖纳公爵的公子了。”
侯爵的这番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于连尚不明了。不过当天晚上,他真的穿上那件礼服去见侯爵。侯爵果然对他分外亲热。真正的礼貌,于连自然能感觉得到。但是客气的程度他就难以分辨了。不过于连可以发誓说,要不是侯爵想出这一奇招,他是绝不可能在府上获得这种礼遇的。“侯爵的才能真是令人叫绝!”于连自语道。他起身告辞的时候,侯爵一再致歉,说自己有病在身,不能远送。
于连的心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是不是在戏弄我?于是他便跑去请教彼拉神父。神父不像侯爵那样彬彬有礼,只是吹了声口哨算是回答,然后就转移了话题。第二天早晨,于连穿着黑礼服、带着文件夹和待签发的信件去见侯爵。
侯爵依然像先前一样的冷漠。然而到了晚上,一旦于连换上蓝色礼服,侯爵的语气就全然不同了,对他跟前一天晚上一样客气。
“既然你一番好意,不厌其烦地来探望一个可怜的生了病的老人,”侯爵对他说,“你就得把一生所有的事情都坦率地告诉他。你不必有任何的顾虑,只要讲得清楚、有趣就行。因为人生需要快乐。”侯爵继续说道:“快乐是生活中惟一真实的东西。不可能每天都发生某人在战争中救我一命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每天都有人送我一百万。但假如黎瓦罗尔法国作家和记者,以见解深刻、谈吐幽默著称。能坐在我的躺椅旁边,他就会每天为我解除一小时的痛苦和烦恼。我流亡汉堡时跟他常有往来。”
然后,侯爵给于连讲了一些黎瓦罗尔跟汉堡人的一些趣闻轶事,侯爵说四个汉堡人凑在一起才能完全领略他的一句俏皮话中的妙趣。
侯爵眼下只能与这个小教士为伴了,他想刺激于连的自尊来激起他的荣誉感。于连想既然要他实话实说,那就干脆向他倾诉衷肠。但他知道有两件事情他是不能说的:一是他对拿破仑的狂热崇拜,因为侯爵听见这名字便会火冒三丈,还有就是他根本不信神,作为一个未来的本堂神父,这一点也是绝对不能说的。亏得他和德·博瓦西骑士有过的那场有趣的纠葛,此事正好成了现成的谈资。侯爵听到在圣奥诺雷街的咖啡馆里,车夫用脏话骂他的场面,直乐得笑出了眼泪,这是宾主双方完全坦诚相见的一个时期。
于连独特的个性使拉莫尔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起初为了取乐,他对于连的可笑之处还表示赞赏,不过很快,他觉得应该逐渐纠正这年轻人的一些错误看法。
“别的外省人来到首府巴黎对什么都赞不绝口,”侯爵想,“唯独这小子,什么都看不上眼。那些人都过于矫情,他却矫情不足。所以笨蛋都把他当做傻瓜。”
由于冬季的严寒,侯爵的痛风病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
“有人宠爱漂亮的西班牙猎犬,大家都觉得无可非议,”侯爵心想,“那么我喜欢这个小教士,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喜欢他独到的见解,因此,爱他如同自己的儿子一样,这又何错之有呢?如果我对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感情,充其量也就是在遗嘱中赠他一颗价值五百路易的钻石而已。”
侯爵发现于连性格坚毅,就每天都派他去处理一件新的事务。
于连惊讶地注意到,这位大贵人常常会对同一件事情发出两种彼此矛盾的指令。
这很可能给他造成极大的麻烦。为保险起见,于连跟他一起工作时,总不忘随身携带一本笔记,把侯爵的决定一一记录在案,并请他签字。于连还用了一个文书,由他把每件事的决定誊写在一本专门的登记簿上。这个本子还收有各类信件的抄件。